经真蛰虫肆虐,太阳福利院往昔的模样已全然不见,只剩一片残垣断壁。
砖石横七竖八地散落着,被掀翻的窗户框歪歪斜斜地挂在墙体上,玻璃碎片于黯淡光线中闪烁着寒光。院里的树木被啃咬得千疮百孔,枝叶凋零,一片荒芜。
可就在这片死寂之中,一阵细碎且微弱的脚步声从福利院的废墟里传来,那声音轻缓却又带着几分急切,一下又一下,打破了这里仿若永无止境的死寂。
星期日紧紧抱着知更鸟,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艰难地从残垣断壁中一步一步挪出,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浸透,大片的血迹在布料上晕染开来,渐渐凝结,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褐色。
后背上的血迹尤其厚重,层层叠叠,将衣物原本的颜色完全遮盖,只留下一片可怖的血色斑驳,让人不寒而栗。
同谐所蕴含的伟力无疑是强大的,在诸多领域都能展现出惊人的能量,但古训有云“术业有专攻”,在治疗伤势、令白骨生肉这一方面,同谐显然并非专长。
为了驱使齐响诗班,星期日已将自己逼近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像是被拉至极限的强弩,弦丝紧绷到随时都会断裂,每一丝力量的运转都沉重迟缓。
在被彦卿奋不顾身拦下那道攻击后,星期日的身心都已濒临崩溃,虽一心想着追击库罗斯,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无奈看其逃脱。
星期日拖着沉重的步伐,每迈出一步,脚底便在地面上印下一个血红色的脚印。那脚印殷红刺目,一个接着一个,如同蜿蜒的血色轨迹,一路朝着太阳福利院外延伸。
此时,黎明的曙光刚刚划破天际,世界还带着破晓时分独有的朦胧。放眼望去,周围的建筑在一场浩劫后被夷为平地,视野毫无遮挡,让星期日能清晰地看到遥远的地平线那头,一抹晨辉正缓缓浮现。
那光芒虽然柔和,却不知为何,刺痛了他的双眼,令他忍不住眯起眼睛,酸涩之感涌上心头。
星期日缓缓阖上双眼,脑袋轻轻晃了晃,像是要把所有的疲惫与昏沉都甩出去,竭尽全力强打起精神。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两道婀娜的倩影,刹那间,他的瞳孔微微放大,目光定在其中一道身影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心底悄然蔓延。
那两道倩影远远瞧见星期日的身影,脚步匆匆,迅速朝着他奔来。
此刻的星期日,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绵软无力。他摇摇晃晃地迎着两人又勉强迈出几步,双臂因长时间的支撑而酸痛麻木,却仍紧紧护着怀中昏迷不醒的知更鸟。
待两人跑到近前,星期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怀中的人轻轻递出。交接完成的瞬间,他紧绷的神经才终于彻底松懈,如释重负般,身体不受控制地缓缓向后倒去。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从口中逸出微弱的低语呢喃:“救……知更鸟……”
同一时刻,在仙舟的神策府内,凝重的氛围将其笼罩,空气仿佛都变得黏稠,压抑得人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庭院之中,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静静地相对而立。身形高大的那位,身着华服,神色悠然,周身散发着一种随性自在的气息,双手随意地垂在身侧,仿佛对眼前剑拔弩张的场景毫不在意。
身形娇小的这个,虽在体型上与对方差距明显,却丝毫不怯场,双手紧紧叉在腰间,昂首挺胸,脸上写满了不满与质问,气势汹汹,大有一股兴师问罪的架势,一场激烈的交锋似乎一触即发。
“符卿,今日一大早,是哪阵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了?”景元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率先打破沉默,语气里满是温和与熟稔。
“将军,此前你亲口应允,待罗浮再临险境,便交由本座处置。”符玄面色微沉,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与质问,“可此次,你却指派彦卿这孩子前去处理真蛰虫之乱,敢问将军,在你心中,莫非本座尚不及一个年少未冠之人?”
景元脸上笑意未减,神色温和,抬手虚引,示意符玄稍安勿躁。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低沉醇厚,裹挟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符卿莫要动怒,先消消气。此番委派彦卿前去,绝非我有意轻慢于你,实乃事出有因。”
“此次险情虽事发突然,可对我仙舟底蕴而言,不过是疥癣之疾,不足为惧。若为此便劳动太卜司之首符玄大人亲自出马,岂不是有大材小用之嫌?”
“正巧彦卿年少热血,主动请缨,我便允他带队,一来是为了让他在实战中历经磨砺,积累经验;二来也是想让他在艰难险阻中明白,身为云骑骁卫,肩头所担负的责任与担当究竟意味着什么。”
说到这里,景元稍作停顿,目光落在符玄身上,见她神色缓和,气已消了大半,便眉眼含笑,继续说道:“以符卿的才略与见识,未来定是能担起罗浮将军之重任的,怎会对我这一番苦心安排耿耿于怀呢?”
符玄轻哼一声,别过头去,脸上佯装嗔怒,眉梢眼角却难掩那一丝得意。她微微仰起头,下巴轻抬,故意撇嘴道:“休得以这般言辞搪塞本座,我可不吃这一套。”
可紧接着,符玄神色稍敛,话锋陡然一转,目光直直落在景元身上,神色虽故作冷肃,语气却已缓和几分:“不过,念在将军此番坦诚相告,详述缘由,本座便不再深究。然日后若有类似事宜,望将军莫要再独断,凡事当与我从长计议。”
“那是自然,”景元欣然点头,“往后但凡大事,定与符卿商议。”
得到景元那掷地有声的肯定答复后,符玄神色稍敛,眼中闪过一丝审慎,目光直直地看向景元,语调沉稳却又带着几分不容回避的锐利,缓缓说道:
“将军,灵司鼎与十王司判官联名呈递的文书,想必你已过目。此事极为棘手,岁阳出逃一事悬而未决,仙舟之内又有步离人潜藏,暗流涌动。”
“加之演武仪典日益临近,仪典关乎仙舟威严与士气,不容有失。不知将军对这错综复杂的局势,心中是否已有应对之策?又将如何布局,化解眼前重重危机?”
景元神色平静,微微颔首,目光温和地看向符玄,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一字一句清晰有力:“符卿所言极是,此事的确棘手。不过,越是危局,便越要冷静自持,切不可自乱阵脚。”
“灵司鼎与十王司判官呈上的文书,我已反复研读,岁阳出逃的缘由已然明晰,是丹鼎司前任司鼎暗中作梗,其心可诛。”
“步离人悄无声息地潜入罗浮,蛰伏许久,时至今日才被发现,显然绝非一时冲动所为,背后定是有着周密的谋划与不可告人的目的。”
景元故意拖长了尾音,声音仿若裹挟着悠悠的余韵,在静谧的空间里缓缓回荡:“这偌大的仙舟之中,能引得它们倾巢而出、大费周章的,唯有……”
他抬眸看向符玄,眼中满是笃定,似乎在等待对方好奇追问,好好吊一吊她的胃口。
然而,符玄却神色平静,丝毫不为所动,仿若早就洞悉一切。未等景元把话说完,她便神色自若地接过话茬,声音清脆且笃定:“步离人战首,呼雷。”
景元眼中闪过一抹赞赏,抬手轻轻鼓掌,笑意盈盈道:“不愧是符卿,心思缜密,聪慧过人,我这未尽之言,你竟瞬间领会。”
符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但很快恢复了一贯的沉稳,谦逊道:“不过是平日里多花些心思留意各方局势,不敢当将军谬赞。步离人此番潜入罗浮,来势汹汹,极有可能铤而走险营救战首呼雷。”
“所以当务之急,应该是即刻强化幽囚狱的守备力量,全方位部署,从增派人手、加固防御工事到升级警戒机制,不容有一丝懈怠,绝不能给步离人可乘之机。”
正当符玄自信满满,以为自己的献策能精准契合景元心中所想时,却见景元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解决步离人的威胁,固然是重中之重,但那些出逃的岁阳,同样不可小觑,甚至更为关键。”
符玄柳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过多年的历练让她迅速收敛情绪,虚心请教:“愿闻将军高见,岁阳虽出逃在外,可目前它们的行动似乎并不明朗,为何将军觉得其比步离人更需关注?”
“符卿,实不相瞒,往昔我与丹鼎司前任司鼎在战场上有过交往,虽说不敢自诩对她了如指掌、深知其心,但就我过往的观察与了解,她绝非那种会与岁阳狼狈为奸的人。故而,比起她主动与岁阳勾结,我更倾向于她是被岁阳附身,受人操控,身不由己。”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岁阳附身想要彻底影响宿主的思维与行为绝非一蹴而就,必然是经过了长时间的谋划与布局。”景元目光深邃,透露出警惕与思索。
“况且,它们出逃的时机实在太过蹊跷。恰逢步离人潜入罗浮,演武仪典也日益临近,仙舟上下本就人心浮动,局势紧张。在这个节骨眼上,岁阳突然发难,实在是让人难以不起疑心。”
符玄凝眉沉思,试图凭借占卜之术,洞悉岁阳的行动轨迹。然而,岁阳相关线索寥寥无几,仿若隐匿于迷雾之中,让她的占卜难有进展。
半晌,她满脸无奈,试探性地向景元问道:“将军,你说,这一切会不会仅仅只是巧合呢?”
闻言,景元目光望向远方,似乎在试图穿透重重迷雾,看清背后隐藏的真相,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符卿,这世间诸事,看似机缘巧合,实则暗藏玄机。单个的偶然,或许只是命运的小插曲,可若是一连串的巧合层层叠加,环环相扣,那便绝不是简单的偶然,背后必有精心的布局与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