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帝有一瞬的动容。
心仪一个女子是什么感觉?那种怦然心动,又小心翼翼。
他作为一个帝王,克制着自己的欲望。
娶了一个又一个有助于他巩固朝堂的女子,可他喜爱的姑娘呢?
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另嫁他人。
昭明帝看着眼前的季回安,仿似又回想到了曾经的青葱岁月。
他曾对令仪动过心,回安就是他们之间最美好的结晶。
但他得不到,可他希望他的孩子可以。
昭明帝点了点头,“朕知道了,待茶税案事了,朕便下旨赐婚。”
“到时,你带着宋氏进宫来。正式地让朕见一见。”
季回安点头应是。
脚步迈出勤政殿时轻快无比,浑身像饮了蜜露般舒坦。
巳时的雨丝斜斜掠过宫墙,季回安策马穿过宫门口。
季大老爷留在此处的小厮,连喊都来不及喊,眼睁睁地看着季回安从他的面前‘咻’地一闪而过。
青石板上的积水映着晦暗的天光,雨雾里还浮着衣裳上龙涎香的余味。
马蹄踏碎的水花惊起枝头宿鸟,几片湿漉漉的海棠花瓣沾在他肩头。
“少主。”碧桃端着铜盆从廊下转出来。
“阿妤,她?”季回安眉心紧锁,问道。
“小姐醒了。”碧桃手很稳,饶是微惊也没有让水从铜盆中洒出。
季回安解披风的手顿在半空,衣裳上飘洒到的雨珠簌簌滚落,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
他望着雕花门内透出的光,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几日来悬在心口的巨石终于轰然坠地。
推开门的刹那,药香扑面而来。
宋清妤正倚在缠枝莲纹迎枕上。
拨云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唇畔。
宋清妤的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血色。
暗红的迎枕衬得她更是惨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小姐,再喝一口吧。”拨云轻声劝道,眼中满是心疼。
宋清妤微微点头,勉强张开嘴,任由拨云将药喂入口中。
她的目光有些涣散,似乎还未完全清醒。
“醒了?”季回安嗓音沙哑得不像话。
他接过拨云手中的药碗,袖口金线云纹擦过宋清妤散在枕上的青丝。
“曾院使说这药趁热喝才有效果。”
宋清妤怔怔望着他挽袖试药的侧影。
记忆还停留在离开余杭前的那几日。
这人日日不是出言讥讽她,就是不分昼夜地将她按在床榻上可劲折腾。
但此刻他却温柔得像换了魂。
药勺抵在唇边时,她下意识偏头躲了躲,
却被他用帕子轻轻拭去嘴角药渍:“别动,莫要牵扯到伤口。”
她愣了一下,随即顺从地张开嘴,将药咽下。
两人之间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汤药的热气在空气中缓缓升腾。
季回安的动作轻柔而细致,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宋清妤的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好似又回到了曾经。
窗外的雨一直淅淅沥沥个不停。
“躺下歇歇。”季回安替她掖了掖被角,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温柔
“账册......?”宋清妤忽然开口,声音细若游丝。
“已经送进宫了。”季回安将空碗搁在缠枝莲纹托盘上,金匙碰着碗沿发出清响。
“陛下已经令三司会审,会查明真相。”
他说得轻巧,却略去昨夜勤政殿中与德贵妃母子刀光剑影般的对峙
宋清妤指尖揪紧被面上的合欢花纹:“那孙家母女呢?”
“我已经让金禄安排人秘密将她们送进京都。
作为忠臣之后,想必等案子了结,陛下会给予恩赐。”
季回安忽然倾身,沉香木气息笼罩下来。
“阿妤这般操心旁人,倒不如想想怎么还欠我的债。”
她呼吸一滞,这还是自从他在余杭寻到她之后,头回谈及此事。
没有等来想象中的暴怒,却见他从袖中取出个锦盒。
鎏金掐丝盒盖掀开,里头躺着支点如意同心簪——正是那日护国寺山脚下坠在泥泞中的。
“修了半月才复原。”
季回安将簪子别进她松散的发髻,\"下次再弄丢,就拿你晏清堂的房契来抵。”
“不成!”宋清妤忍不住声大了起来,却又捂着胸口咳出声。
季回安皱着眉替她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抚着后背。
却听得她缓过来又说:“你这人怎地这般,送出去的东西竟也要要回去。”
那你呢?说好等我的却还逃走。
季回安心中腹诽,终是念在宋清妤还虚弱的份上,没有唇舌讥讽。
罢了,她恐怕自己都认不清自己的心。
既能以身替他挡住那凶狠一箭,他便什么也不愿意去与她计较。
屋内窗门紧闭,药气弥漫。
宋清妤喝完药片刻,便药效发作昏沉的想入睡。
朦胧间感觉有人将她的被褥掖了掖,带着薄茧的掌心拂过她额前碎发。
叹息轻得像春日柳絮:“傻阿妤,因为你,才会有晏清堂。”
又过了一日,雨打竹帘声渐密时,季回安坐在外间翻看卷宗。
金禄小心翼翼进门:“少主,镇安伯已经招了。”
季回安指着笔的手丝毫没有停顿,直到批完了一本公文,才放下笔。
抬眸看向金禄,“怎么说?”
“说是一切都是听慎王之命。可大理寺的人去慎王府时,却吃了闭门羹。”
“大老爷没有令人强行将人带出来,还在胶着着。”
金禄是知晓季大老爷曾短暂向慎王投诚过的。
否则季五郎也不会答应娶宋家三小姐。
要他说,季大老爷实在是蠢。有好日子不过非要自取灭亡。
如季家这般百年世家,哪里用得着站队。
做保皇党,无功无过就足够了。
现在倒好了,重不得,轻不得的。
束手束脚。
“无妨。”季回安冷冷道。
拖也拖不了多久,三日时间一到,等所有案宗到了龙案上。
慎王就算想闭门不出,也不可能。
更漏滴到辰时,宋清妤被外间低语惊醒。
透过纱帐望去,季回安手中接过金禄递来的甜白瓷碗。
掀帘而入,“吵醒你了?”
她摇头。
季回安端着碗坐在她身前:“西街王婆家的杏仁酥酪,你从前最爱吃。”
宋清妤怔怔望着他温柔的模样。
今年二月待在清风阁的那些天,她不过多吃了半碗酥酪,便被他嘲讽“贪嘴”。
气得她将剩下的全扔进莲池。
而此刻酥酪滴落锦被,他竟用公文垫着,一勺勺喂到她唇边。
“慢些吃。”他指尖擦过她唇角,忽然低笑。
“宋清妤,你昏迷时一直在说梦话。”
宋清妤呛得咳嗽,被他轻拍后背顺气。
他忽然俯身,气息拂过她耳畔:“你说'季回安,我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