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屿司冷笑,弹了一下烟灰:“当年母亲就说过,她再也不想看见自己任何一个亲人,再面对那些不可控的风浪了,任何高官厚禄都比不过家人能留在自己身边,她想要的,只有平安而已。”
当年章程从贫困县县长一路扶贫走出来,在到沪市担任要职,最后一路走到现在的位置,其中多次起起落落,临到晚年时,章程每每回味时,总还有许多感慨。
他这一生,哪怕是最有文采的作家,也很难描绘出那些年的惊心动魄。
这一生,他是不虚此行了,可他身边的人呢?
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他的子孙们呢?
似乎,他还从来没有从这样的角度去思考过这些问题。
他的妻子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妻子,对他的任何决策永远支持。
当年在贫困县举步维艰时,他的妻子就一个人守在沪市家里,带大一双儿女。
那会,他可曾想过,那样一个不沾俗事的大小姐,却为了他的名声,不寻找娘家帮助,独自一人抚养大一对儿女,会不会艰难万分。
他的妻子从来没诉过苦,他的儿女也没有,自然,这也让他将这一切当成了顺理成章。
只是时过境迁,他已经站在高山之巅了,却再也没有机会去问一问,与他相伴一生的妻子,后不后悔嫁给自己。
但章凝枝一定是后悔做他女儿的。
不然当初章凝枝一听到要让她政治联姻,她的反应那么大,那么抗拒。
看来也不全然是叛逆。
一番后,犹如醍醐灌顶。
章程抬手,从中央扶手上拿起那包烟,抽出一根,点燃。
袁浩民回头,满脸担忧,谢屿司那一番话看来触动了老领导的心事。
但有些事,只能让他们自己解决清楚,外人根本没半点插手的空间。
章程深吸一口,那支夹在指尖的烟忽然变得十分明艳,随即又暗淡了。
他轻轻磕了磕烟灰,开了口:“若我一定要让你和封家的女儿联姻呢?”
谢屿司手里那根烟才抽了两口,他没多犹豫,直接按灭在那只小小的水晶烟灰缸内,抬眸,盯着章程,一字一句,毫不退缩道:“我相信,如果我不姓谢,封书瑶也不会愿意嫁给我。”
如果真走到那一步,不排除他真会和谢家割裂。
章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对袁浩民道:“怎么样?输得服不服气?”
出发前,他和袁浩民打了赌,袁浩民那时无论如何也不信谢屿司能放下一切。
那么庞大的家业,这样高贵的出身,哪有人肯轻易舍弃?
从谢屿司不接他电话起,他就知道那小子能做到。
他是章凝枝的儿子,和他母亲一样,一身傲骨。
袁浩民回头,讪笑:“我这次可算服了,还是您看人准啊。”
这一问一答,谢屿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章程笑出声时,他就立刻明白了一切。
但他这会没有半分被戏耍之后的愠色,反而比起之前浑身戾气,这会要和缓得多。
他嗤笑:“您把疏月拉上车,也对她做了同样的事?”
谢屿司已经把全部事情经过,迅速在脑海中整理出来了,甚至何疏月上车后如何被盘问,如何接受考验,他都能猜出来。
他挑眉,嘲讽道:“您可真是越活越小了,幼稚!”
章程不让分毫,讥道:“你不幼稚?电话都不敢接!”
谢屿司回敬地瞥了章程一眼,章程凉凉地睨着他,好几秒后,忽然,俩人都笑了。
再没什么比眼前更让人享受的了,等这门亲事定下来,再过几年,他也彻底退下来了,这一生也不虚此行了。
章程把那截即将燃尽的烟,按灭在烟灰缸中。
谢屿司知道,闹这么大一出,章程也无非是那点自尊心作祟闹的,自己不肯接他电话,让他失了做长辈该有的尊严。
他在高位久了,自然是不肯低头的。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只是,何疏月能在他的车上待那么久,一定是经过了考验,他知道了结局,但他更在意的,是过程。
他的声音带着暗哑:“所以,疏月到底说了什么?”
章程挑眉,挑衅一笑:“那就要你自己去探寻了。”
车子一个猛地拐弯,车头驶入回头路上,不一会,那辆A8再次停在幻影跟前。
谢屿司下车,目送章程的座驾离开,这才重新回到车内。
这会,何疏月已经缓过劲了。
谢屿司拉开车门上车后,小姑娘心里憋闷半天的委屈劲上来了,瞪了他一眼,再不去看他,一直看向车窗外。
康叔回头询问:“少爷,我们是先回去换衣服,还是直接去民政局?”
谢屿司笑看了何疏月一眼,知道这次有的哄了:“去丽景。”
一路上,谢屿司几次开口要跟她说话,但何疏月还是不肯理他。
她知道,那会谢屿司不是冲她发脾气的,但那么吓人的阵仗,想要吃人似的,就算是冲他外公去的,那也不应该!
那可是他外公!
更何况,反正她被吓到了,她不高兴了,这口气总归是要出的。
车子重新开回丽景,谢屿司没让康叔操持,自己走到何疏月那边,替她开门。
小姑娘大概生气得有些厉害,他的手才一碰到对方,就被对方打开了。
他愣了两秒,失笑,这才追了上去。
何疏月走得很快,她在指纹那解锁了电梯,立即进去,全然没打算等谢屿司。
电梯门就要关上的一刻,男人的手伸了进来,挡住了。
受了感应,电梯门再次打开,谢屿司走了进去,笑道:“还这么狠?”
何疏月想起昨晚的对话,想起昨晚他的手也这样,差一点被夹,想起他那土里土气的情话,心里软了几分。
但该生的气依然还在,该有的态度也应该保持。
谢屿司偏过头,托起她的下巴,不容置疑地,笑望着她:“一会还要去领证,难不成一整天都不理我吗?”
何疏月挣扎一下,见挣脱不了,放弃了,但眼眸低垂,始终不去看对方,只盯着他胸前那片冷白又饱满的肌肉:“谁要跟你领证了。”
只是她说这话时,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就连她自己也没察觉。
谢屿司看她这副样子,心中一荡,莞尔:“那你不跟我领证,是要我打一辈子光棍吗?”
何疏月轻轻哼了一声,不说话。
谢屿司拇指在她唇瓣上轻轻摩挲着,忽然开了口:“对不起。”
何疏月一愣,万万没想到谢屿司会说这个。
她还准备了好多台词,准备好好和他吵一架呢。
“我以后绝对不会在你面前不顾一切的发脾气!”谢屿司十分诚恳地说。
何疏月心思细腻,怎么会不知道他这话说得讨巧,嗔道:“那就是还是会发脾气,也还会家暴,对吧!”
谢屿司无奈一笑,求饶道:“朝朝,别拿这个词安到我身上。”
何疏月娇怨地瞪了他一眼:“你连你外公都能那么凶,我怎么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