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伊蒙的心理建设仍显不足。
当一头白发的影心蓦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终究没能克制住脸上的惊讶。
或许是错觉,换了发型的影心,竟凭空多了几分圣洁的气质。
“影心如今就像月光般耀眼,不是吗?”卡菈克笑容灿烂。
这几天她的心情都很好,或许是因即将重返博德之门,又或许是怀揣着砍下某人头颅的期待。
“多了几分柔和,没了从前身为修女时的严厉,”威尔立刻回应,“与她极为相称。”
“你觉得呢?亲爱的?”
阿斯代伦与伊蒙并肩而行,嘴角弧度未变,伊蒙却莫名察觉到一丝危险气息。
他赶忙收回视线,目光从阿斯代伦柔顺的白发上掠过,神情镇定,问道:“是你给她提供了参考?”
“哦~~”阿斯代伦挑起眉毛,显然心情愉悦,“那是自然。作为全队发型最出众之人,我岂会错过这个机会?影心的发色如月光般美丽,不过还是比不上我。”
他那自鸣得意的模样,活像一只昂首挺胸的猫咪。
听了阿斯代伦的话,伊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头发上。
那一头银白的发丝,宛如上乘的缎子般丝滑闪亮,在光线的映照下隐隐泛着柔和的光泽。
发丝已有几分长度,自然垂落间,悄然遮盖了脖颈处被咬的伤口,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的韵味。
发梢微微卷曲,似是在不经意间勾勒出一抹不羁与随性,与他平日里那副漫不经心却又魅力十足的模样相得益彰。
伊蒙摩挲了一下指尖,确实好看,摸起来的手感也非常好,他很喜欢。
远方,博德之门内那些高大宏伟的建筑已映入他们眼帘,轮廓巍峨,气势不凡。
然而,实际上他们与这座名城之间,仍横亘着一段尚未跨越的距离。
博德之门,这座屹立于剑湾区域的独立贸易城邦,宛如一颗镶嵌在海岸线上的独特明珠。
它由上城区、下城区与外城区共同构成,各城区犹如风格迥异的拼图板块,共同拼凑出这座城市的复杂面貌。
这几个城区分别被不同势力牢牢把控着。
身为沿海城市,下城区的港口无疑是其最为繁忙的咽喉要道。每日,数不清的船只如过江之鲫,频繁进出港口。
它们不仅为博德之门源源不断地输送着金币,带来繁荣商贸的同时,也悄然裹挟着罪恶的暗流,让这座城市在辉煌之下,暗藏危机。
下城区与外城区之间,横亘着一道高耸的城墙,像是一道鲜明的界限。
此刻,他们脚下所处的利文顿区,正隶属于外城区。
踏入利文顿区,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错落分布的瓦房,陈旧的瓦片层层叠叠,在岁月的侵蚀下,散发着古朴而黯淡的光泽。
一道道扎起的栅栏,不规则地围拢着,圈养其中的家禽或悠闲踱步,或咯咯叫嚷,为这片区域添了几分烟火气。
随处可见的简易棚子,用着粗糙的木板和破旧的帆布搭建而成,歪歪斜斜地立在各个角落,似乎一阵强风便能将其吹倒。
往来的人群中,那些衣着相对整齐的居民,举手投足间带着熟悉此地的自在,一看便知是原住民。
他们或是忙着手里的营生,或是与邻里闲聊,脸上有着一种在这片土地扎根已久的安然,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些面露疲惫、衣衫褴褛之人。
他们的衣物满是补丁与破洞,眼神中透着惊惶与无助,显然是一路奔波逃来的难民。
这些难民或是三两成群,蜷缩在街角,或是目光茫然地游走,试图在这陌生之地寻得一丝生机。
“有点奇怪,”威尔环顾四周,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这里的难民有点太多了,就算交不起通过下城区的金币,也不该这么聚集在这里。”
“说不定是你太久没回来,如今收费不一样了呢~”阿斯代伦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一边摊开双手,一边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
实际上,他自己也满怀好奇,毕竟无论是往昔身为裁判官的日子,还是后来被卡扎多尔囚禁的漫长岁月,他都从未涉足此地。
“威尔,你现在在想些什么呢?”
“我这会儿只想起14岁时,我头一回喝醉,当场就吐在了某位贵族家的灌木丛里,”这话引得卡菈克忍不住发出一阵善意的轻笑。威尔接着说道,“还有一回,我只是从广宇集的马车上偷了一个桃子,结果焰拳的人就对我穷追不舍。”
“哦~听起来打小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阿斯代伦调侃着,随后目光转向一直默默观察四周的伊蒙,“怎么了,亲爱的,你在瞧什么呢?”
阿斯代伦顺着伊蒙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儿有几个小摊子。
一位身着灰色长裙的中年妇女正在售卖自制的食物,不过是些简单的面包和果酱。
旁边,一个看上去六七岁的小男孩正帮忙给客人打包,手脚麻利,动作十分利落。
阿斯代伦瞧了半天,没发现任何异样,不禁再次将目光投向伊蒙,满是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伊蒙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怀念,轻声说道,“我只是想起小时候,和妈妈一起摆摊的日子。”
“什么?!你妈妈!摆过摊?!”众人的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那音量如同一记炸雷。
伊蒙耳力敏锐,这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差点震得他耳朵发疼。
他一脸茫然地转过头,看着众人那仿佛见了鬼一般的表情,满心疑惑地问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呃,倒也不是,只是……”盖尔犹豫了一下,内心像是正在迅速推翻并重建之前对伊蒙的种种设想,“只是实在难以想象那样的画面。”
“毕竟,”影心也很快收起了脸上的惊讶,不过神情仍带着几分如梦似幻,“你从未跟我们讲过自己的过往。”
“当然,我们绝非有意窥探你的过往。”威尔赶忙解释,神色诚恳,“毕竟在博德之门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博德之门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只是——你懂的。”
众人眼中满是按捺不住的求知欲,要知道,在过往的日子里,身为领队的伊蒙总是充当倾听者的角色,耐心聆听着队友们的故事与心事。
若说此刻队伍中谁对伊蒙了解最多,恐怕非阿斯代伦莫属。
“没什么值得说道的,”伊蒙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平静,“我自然也有父母。”他在心底默默补充,尽管是养父母。
“我还有个妹妹。”众人刚要开口,走在前方的伊蒙轻声说道:“只不过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刹那间,众人都闭上了嘴,空气中弥漫着尴尬与凝重,没人胆敢再提及此事。
伊蒙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匕首,他的目光幽深难测,还有一句话深埋在心底,他们都是自己亲手杀死的。
伊蒙这一番话,瞬间让小队陷入了沉默。
伊蒙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异样的安静,不过,他并不怎么在意。
毕竟时光已悠悠流转了那么多年,那些过往的人和事,在他心中早已波澜不惊。
又或许,早在许多年前,他记忆中养父母和妹妹的面容,就已悄然模糊,渐渐没了轮廓。
就在这略显压抑的时刻,一抹明艳的橘红色,如同一团跃动的小太阳,朝着众人奔来。
一只毛发蓬松的猫咪紧紧跟在她身后,步伐轻盈,身姿灵动,每一次跳跃都透着一股俏皮劲儿。
“呃,不好意思。”小姑娘仰着头,目光在伊蒙这由不同种族组成的奇特小队成员身上一一扫过,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我找不到我妈妈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妈妈是在什么地方呀?”影心满心感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仿佛她是破冰的利刃,一下子打破了沉闷压抑的氛围。
影心本就喜爱孩子,此刻更是立刻上前,一脸关切地轻声询问。
“她……她生病了。脸上和手上都长出了斑。她去山里摘草药,原本当天就能回来的。”小姑娘脑袋低垂着,声音越来越小,神色间满是心虚,“可那已经是十天前的事了……”
“咕咕——”她的脸立刻红得就像她的头发一样,她饿了。
“给你,小丫头,拿去吃吧。”伊蒙闻言,惊讶地看向身旁,发现居然是阿斯代伦在说话。
阿斯代伦被伊蒙那探究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瞬间炸了毛,恶狠狠地瞪了伊蒙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看什么看?这是我的干粮,我不想背着了,想给谁是我的事。”
被瞪的伊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小姑娘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开心地接过阿斯代伦递来的食物,欢呼道:“哇哦,太感谢啦!我妈妈肯定会特别高兴!”
她满心欢喜,仿佛已经看到接下来几天都能吃得饱饱的美好场景,忍不住炫耀起来,“我妈妈可厉害啦,是个超棒的厨师,还教过我做菜呢!”
说罢,她便带着那只小猫咪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直到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伊蒙才开口说道:“你知道吗,她极有可能是个骗子。”
伊蒙微微皱眉,耐心解释道,“外城区可是博德之门的贫民区,到处都是骗子、强盗和罪犯。像她这么大的孩子,很可能是被某个专门收养小孩的团伙利用,靠着外来者的善心,骗取金币和食物。”
“饿肚子的感觉可骗不了人。”阿斯代伦冷哼一声,赌气似的扭过头,不愿再看伊蒙。
其实,他当然知道,作为裁判官的日子,他见过太多罪恶了。
只是……他太清楚饿肚子的滋味了,那一点都不好受。
突然,伊蒙只觉天旋地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他以为自己又要晕倒了,然而,当他强撑着眩晕的脑袋,目光扫向四周时,却发现所有人都和他一样,身形东倒西歪,步履踉跄。
紧接着,一声沉闷的轰鸣从地底深处传来,犹如一头蛰伏许久的巨兽在咆哮。脚下的大地开始剧烈震动,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掀翻过来。
街边的房屋在这股强大的力量下,纷纷颤抖,墙壁上的砖石簌簌掉落,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原本整齐排列的摊位瞬间被震得七零八落,摊主们惊慌失措,却像是早有预料,立刻稳住了身形躲藏起来。
伊蒙努力稳住身形,双脚用力蹬地,试图保持平衡。
他望向远处,只见尘土飞扬,原本平坦的街道上出现了一道道狰狞的裂缝,如同被巨斧劈开一般。
“到底发生了什么?!”卡菈克满脸惊恐,大声嘶吼着,声音却被淹没在这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
震动戛然而止,来得猝不及防,停得也同样突兀。
原本被剧烈摇晃的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那股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陡然掐断,只留下众人耳中嗡嗡的回响。
伊蒙的身体还保持着方才的姿态,双腿微微弯曲,双臂下意识地伸展着,此刻却因惯性猛地向前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他立刻回头去看阿斯代伦,虽然脸上带着点惊慌,但还是朝着伊蒙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周围的居民也都如雕塑般僵在原地,脸上的惊恐尚未褪去。
街道上一片狼藉,破碎的砖石、断裂的木板散落一地,被掀翻的摊位横七竖八地倒在各处,货物凌乱地洒了满地,一片狼藉。
远处,几栋房屋在地震中坍塌了半边,残垣断壁摇摇欲坠,扬起的尘土还未完全消散,在空气中弥漫着,给这片废墟增添了几分悲凉与死寂。
不知是谁率先缓过神来,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啜泣,随后,这压抑的哭声如同导火索一般,引得周围的人们纷纷回过神,一时间,街道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咒骂声以及伤者痛苦的呻吟声。
“该死的究竟还要几次!”
伊蒙清晰地听到了有人在这样嘶吼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影心皱着眉头,满脸疑惑地问道。
伊蒙摇了摇头,目光凝重地望向远方,“不知道,但这绝不会是一场普通的地震。”
会是......主脑吗?
“咱们分头去找线索吧。”伊蒙目光快速扫过众人,神情严肃且冷静。
紧接着,他迅速掏出纸笔写下一个地址,递给身旁的队友让其依次传阅,同时说道:“听那些居民的意思,这种剧烈震动怕是发生过多次,如此一来,通往博德之门内部的道路,恐怕不像之前那般能顺利打开了。大家都机灵点,多留意周边,先去收集相关线索,之后我们再碰头。”
说罢,他再次环顾一圈,眼神中带着几分叮嘱与信任,“务必小心行事,大家晚点见。”
很快,队伍里就只剩下伊蒙、阿斯代伦、影心和莱埃泽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