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堂堂沈家大小姐,蜗居蛰伏在郑家这破落户的第5个月。
正当我准备卧薪尝胆,将来好好教训沈藏锋那对王八蛋父子时。
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
郑知南不许我盗用人家的话,说我不配。
因为这几天,我把自己老老实实关进卧室里,连饭也不想吃,气得郑知南什么君子风度也没有了,直接一只脚,踢开房门,拎小鸡一样把我从床上拽下。
这狗东西,明明才十四岁的年纪,像个大娃娃,却要装作大人样憋着笑:
“别生气啦,一点也不丑”。
我那只小小的帽子一摘,气鼓鼓瞪着他:
“你确定?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半夜能睡得着”。
话毕。
郑伯母笑了,在那张小小的餐桌上,笑得乐不可支。
没错——
就在前几日,我乐滋滋喝着消暑的绿豆羹,然后就悲剧了。
前文交代过,郑知南这狗东西,把我好不容易养得几根黄毛,全剪掉了。
我现在像个“秃子”。
揽镜自照,越照越伤心,那光秃秃的头上,偶尔几根苍劲的黄毛迎风招展,被太阳那么一照,像是茫茫沙漠里长了几根杂草。
“别哭了,今日炖了一条鱼,你得好好吃饭,一顿不拉,把你之前挑食的臭毛病全改了”。
“还有,打今日起,你负责照看这几只老母鸡,从鸡窝里捡起几颗鸡蛋都归你,以后,每天要用鸡蛋养一养你的头发”。
我抽抽噎噎:“它们还能长出来吗”?
郑伯母给我盛了一碗饭:“吃饭”。
“它们还能长出来吗”?
郑知南帮我夹了一双鱼眼睛,在我满满当当的碗里按了按:“吃饭”。
我锲而不舍:
“它们还能长出来吗”?
郑伯母一个眼风杀过来,我理智闭上嘴。
整顿饭吃的索然无味,味同嚼蜡,我包着一包眼泪,一边吃一边掉泪。
余光瞅到这母子二人,对视了一眼,脑子忽然清明起来。
这丫的绝对是故意的——
怕我又颠颠儿地乱跑,出门去找他。
这段日子,郑知南和伯母总是很忙,几日也只有一两次在家吃饭,但每次,郑知南临出门前,都会给我准备好伙食。
还有交代我做的功课,只是我一个人在家窝着,好生无聊。
日日对着几只母鸡闲聊:
“喂,你说,郑家为什么那么穷呀”?
爹爹曾经羡慕郑家有个天才,羡慕的眼睛都直了,气得我伸出手就要揪他胡子。
郑家原本是江南一带颇有名望的家族,虽说不上累世簪缨,但是个书香门第,郑家旁支颇有位叔父,非常有出息,到京城为官了。
那位叔父最是器重郑知南,每次回江南探亲,总要亲自过问下他的功课。
只是,郑知南尽管名盛江南,和郑家人的关系倒不怎么样。
毕竟郑知南算私生子,跟着母亲一直住在郑家,江南虽然民风开化,郑知南的外公倒也一直想给女儿找个合适托付终生的人。
只是,见过玫瑰的人,如何能为路边的杂草动容?郑伯母觉得,自己带着郑知南就这么清清静静一辈子也挺好。
郑伯母的爹爹心疼女儿,于是越发迁怒郑知南。
家里的几位舅舅,每回见了他,总是吹胡子瞪眼。
但到底不曾苛待郑知南分毫,启蒙,请的是江南名师,日常用度,皆是按照郑家孙少爷的份例。
只是,到底是寄人篱下。
所以,那时候郑知南搬进赵家,就十分羡慕赵嵘有个好爹。
2年前,郑家那位在朝为官的叔父,被查出和贪腐案有关系,郑家集体被下了狱,按照律法,本应是枭首之刑,只是老皇帝当时考虑到晋王和太子这两派形式,不想让任何一头春风得意过头,于是改判收押流放。
郑知南和郑伯母,不知被谁捞了出来。
想来,跟郑知南那那位神秘的父亲大有关系,只是,这母子二人到底成了奴籍。
后来,又买了这间小宅子,让母子二人住下。
这位神秘的父亲——
是希望这母子二人,就这么蹉跎在柴米油盐之间,背着奴籍的名义,在江南蜗一辈子别出头。
或许,他在京城权势滔天时,也偶尔听郑家那叔父,言辞间对这位侄子皆是赞誉。
若有朝一日,郑知南凭借科考,踩了青云梯入朝,父子相见尴尬不说,凭郑知南的心气儿,父子二人别成政敌才好。
……。
我被太阳晒的晕乎乎,脑子全是浆糊,连绿豆羹也没心思喝,想着郑知南的身世,又想着自己的秃头,决定今天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可这一天,郑伯母和郑知南母子俩,回来的格外晚。
我都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听见大门被轻轻推开,我透过门缝,往外瞧。
惨淡的月光下,郑知南脸上全是伤,鼻梁险被打断,全是血,眼窝也青了一块,整个人狼狈极了。
郑伯母同样脸色惨白,只是没有半分受伤的痕迹。
郑知南搀着母亲,踉踉跄跄在院子里坐下,准备给打水洗脸,他特地把动作放得很轻,想来是不想吵醒我,或者说,不愿让我瞧见他狼狈的模样。
我大叫不好。
按道理,我应该赶紧躺床上装睡,等第二日一早装作没事一般调侃他:
“你这是撞邪啦”?
但我做不到,因为此刻,我躲在郑知南房间,我等了大半夜就是等他回来。
我故意用墨水,把两只眼窝涂得黑漆漆的,像一只小熊瞎子,再画一个鬼脸,准备好好吓一吓他。
谁让他把我头发全剪了。
眼看郑知南就要回房,我脑子泵机,左瞅右瞅,他卧室空空荡荡愣是没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于是干脆掀起被子躲床上。
……。
我刚来郑家那一会,天寒地冻,我成天做噩梦,于是天天缠着他,要跟他睡一块。
尤其是冬日那一个月,简直太冷了,连一个汤婆子都没有,但是郑知南像一只小火炉,我紧紧贴着他才安心。
只是入了夏,我感觉太热了。
睡觉极不老实,动不动就踢他几脚,让他远一点,他身上太热了。
然后就被他赶回自己房间睡觉了。
……。
我听见有人推开了房门,只是良久,我没等郑知南上床,我吓他的心早就淡下去了。
于是一掀开被子,却见郑知南像个小大人般,负手立在窗下,头颅昂得高高的,可是腮帮子一鼓一鼓,侧脸看过去,有晶莹剔透的水光,从他脸上滴落到脖子上。
乖乖,他哭了。
我蹑手蹑脚下床,光着脚踩在地上,慢慢靠近他。
就像那几年,娘亲每次哭时,她总是会把下人都支开,我伸出两只胳膊紧紧箍住娘亲的脖子。她的眼泪顺着我的脸颊,一点点掉进脖子里,冰冰凉凉。
我如常伸出两只胳膊,从后面箍住郑知南的腰。
他身体一僵,知道是我。
声音闷闷的,咬着牙,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没有异样:
“闭上眼,滚去睡觉”。
我“哦”了一声,充耳不闻,继续紧紧箍住他的腰。
我才七岁耶,像个小土豆,两只胳膊也是瘦骨伶仃,身高堪堪到郑知南胸口,我容易吗我?
我把脑袋往他身后蹭了蹭:
“把头昂起来,眼泪还是会掉进肚子里的,我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