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壮越说越气,都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杜三郎闭目忍气,一动不动,三十两抚恤金,弟妹也落不上了,这两个畜生……能咋办?要换了别人腿打断,可刘二宝是恩人。
现在想想,去县衙可领取抚恤金的事情,是真后悔没有单独告诉弟妹。
“……大哥?大哥……”
韩大壮纳闷儿,这么重要的的事情,费了半天口舌,都拿话激他了,咋还犯上瞌睡了?
“……乱喊啥,听着呢。”
杜三郎没好气的回了一句,韩大壮干巴巴的站那里,挠了挠头,听着呢也不给个反应。
可杜三郎能说啥?刘二宝才入军籍,是为保护自己英勇牺牲的,杜三郎和弟兄们,无不感到诧异和佩服!
这,也是亲自带人来报丧、办丧的根本所在。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这一趟,竟是给姐弟俩一同下葬,人死无望,活人却难活;而最意外的,是遇见了弟妹……
她到底是不是克亲之命,不知道;但她的命,是真的苦啊!这一点深深牵动着杜三郎的心……
杜三郎微微低头,兄弟们都看着他,瞧出他冰冷神态中,压着火气。
“……嘿,行,我看他是皮痒的厉害,就等着屁股开花儿吧!保准一会儿见他瘸着走路……”
鲁二牛一见前方大哥那状态,以为是要开揍了,小声说了一句,郭响侧身点头应承,两人吭吭坏笑不语。
这十天办丧守灵,弄的杜三郎是蓬头垢面,情绪灰暗,但他那股子威严气质,始终透着无畏和坚定!兄弟们劝了这么多,他不说点啥,肯定过不去,昂头说道:
“二宝兄弟是为我而死的……我们能做的,恐怕就只有这些了!我们自身难保,又才疏力薄,拿什么保全她们?很多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所谓‘居丧不嫁,始原于礼’,君子,又岂能趁人之危?二宝兄弟,若是在天有灵,定会保佑弟妹和孩子平安无事的;就算她们吃苦受罪……也总比跟着我们早早丢命强;兄弟们,都别劝了,谁都于心不忍,但也只能爱莫能助了……”
此话带着遗憾,却中气十足,话音浑厚有力,又带磁性,只是今天情绪低落,兄弟们平时,那是最爱听他讲话!
杜三郎拍了拍军服上的灰尘,又淡定的催促道:
“好了,多谢兄弟们好意了!继续赶路吧……”
杜三郎始终压着一口气,决然向前走去,六人一看劝说无果,只得作罢,紧随其后继续前行。
不能趁人之危?这当然是回应给王小虎听的;王小虎的隐含之意,是让大哥趁机娶了弟妹,哪怕情况特殊,哪怕不那么光明正大,至少弟妹和孩子能有依靠。
想法是没错,可杜三郎却做不到。正义良知,道德与残酷现状,每一样都如大山一般,阻碍着他‘占为己有’的念头!这与从小收养他的老道人一样,靠下三滥手段得到女人,总是最为蔑视,最为忌恨的!
杜三郎自知身份卑微,也明白,即使他违心得逞,这样的弟妹,他也根本守护不住。
“……诶?奇怪……这啥情况?就大壮这贱样儿,大哥必须上板子好好赏一顿啊,起码也得叫他两天下不了地吧?今天这情况……有些不对啊,他们有啥猫腻?”
“……嗯,肯定有猫腻。”
鲁二牛和郭响两人还在絮叨着,都忽然觉得,自己和老大的关系,咋都不如大壮近了?
葬礼办完,本应立刻回营,王小虎和韩大壮,发觉了周围情况不对,便提醒了大哥。
悲痛哀悼中的大哥,神智被蒙蔽,他这才恍然大悟,欣然应下,然后陪着弟妹南潇婷,一同守了七天灵……
守这短短七天,却是既很好的保护了弟妹和孩子,又告慰了好兄弟的救命之恩;同时,朝夕相处,也让杜三郎心里,有了生平第一个意中人。
杜三郎怎么可能暴打这两人?即使回军营受了惩罚,他都乐意。杜三郎忍不住回望一眼越渐清亮的清泉村,为了弟妹,他郑重的警告过,让村中里正朱罗锅妥善照顾,不得有任何闪失,否则拿他是问;可那也就是图个自己心安,能起啥作用?他心知肚明。
而大壮所言不虚,弟妹确如小仙女;温婉可爱,娇艳奇绝,不似凡间之物……她现在,挣扎于死亡困境,又如此娇弱可欺,怎能不叫人萌生护佑和怜爱之情呢?
一想到这儿,杜三郎心中又是五味杂陈,翻江倒海……
兴许弟妹执意恳求?或者自己索性一咬牙一跺脚,或许也就不管不顾的带上了,大不了,就是一起死!
可杜三郎还是忍住了,因为刘二宝兄弟,已经为自己而死;他绝不允许弟妹和孩子,在他手中再出事……这,就是天意啊!
“二牛,我明白了,你想想,咱们军营表面管的严,其实里面黑着呢,对吧?成天都是明争暗斗,我们哥几个哪天能安生?打仗又是东奔西走,朝不保夕;我们都时时刻刻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呢……”
“论功劳,大哥早该是千夫长了,可是能咋办?就这百夫长,还是靠大哥硬杀出来的,这背后……没人啊!他要真带上弟妹,就弟妹那模样,谁见了不动心?那些王八蛋还能放过?肯定出大乱子……”
郭响说的满脸神气,理就是这么个理,鲁二牛听的是津津有味,连连认同。
“……等真要出啥事儿,咱们除了干瞅着,能咋办?所以说,说到底还是我们太弱。咋安置?谁照顾?谁保护?大壮和小虎是讲情,大哥是讲理,当然就没啥可怪罪的……”
“嗯,还是郭兄弟分析的在理!嘿嘿……你说的对,不忍心,也真是没办法……哎?那也不对呀?那我跟他讲情,他咋就不跟我讲理呢?还动手打人……”
“呵呵呵……说话啊,得注意时机和场合,不然就是拱火;你把大哥说毛了……那就是火上浇油,他不揍你揍谁?二牛……没事儿,别往心里去,我们和小虎都挨过!正常……”
大哥手下的五个铁杆兄弟,王小虎,韩大壮,郭响,卫忠,他鲁二牛算是最后加入的;此刻,他一看,郭响的言外之意,似乎是不多挨几次打,都不叫自己人?挨打还挺光荣?
鲁二牛挨的少,但好歹挨过打,光荣?没感觉,只要没丢人就行!明白后,高兴的点点头,刚要问问郭响挨多少回打了,队伍咋停了?
二牛气的刚抬头想骂人,就见一袭清晨的冷光,从前方很清晰照来。那是老大离队站定,面色狠厉的正怒视着他们俩……
“……我说过,行军途中聒噪闲扯,只会害了大家性命!‘行军不语’,本是军规,谁再敢违反……就趁早给我滚蛋!”
两人当即低头闭嘴,再不敢言声,赶紧排好队,和队伍越行越远。
弟妹,孩子,清泉村,何日再见?遥遥无期……
临别前,杜三郎留下了最后一点念想,就是二十两银子和一封情书:
“战魂赴沙场,烽火不得安,美人牵肠何日还?痛惜无所依,苦作愁中餐,唯恐一朝斜风缠;天护佑,念如潮,心若碎,梦相伴……”
居丧不嫁,始源于礼,说的就是办丧守丧,不可儿女情长;对一个刚刚作寡妇的弟妹而言,一个男子书信中,突然倾诉衷肠,表露情思,也同样是不合时宜。
只是,生死无常,正逢机缘,错过就是终身遗憾,杜三郎顾不得合不合适,就毅然留了情书。
哪怕何日战死,此书为证,天地为鉴!我杜三郎也算有过心爱之人,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