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堂不复往日气氛低迷的光景。
那个自称阿燕的男人身着黑衣,高声吆喝着弟子整理极乐堂中的内务,弟子们来来回回跑动着,看起来井然有序。
禅阴被关押起来了,他便算是这里官最大的了,虽然也只是近侍,但已足够让极乐堂内的弟子听命于他。
没了禅阴,阿燕的面容焕发着往日所没有的明亮光泽。
段聿晟和楚厌殊两人来时,阿燕正在安排各处弟子打扫牢房。
即使这里除了他们堂主禅阴,已经没有任何囚犯了,但基本的打扫还是不能懈怠的。
阿燕见贵客到访,连忙跪地行礼,周围哗啦啦的跪了一堆人。
段聿晟开门见山,问道,“禅阴现关在何处?”
阿燕一愣,不知主上的目的,心中忐忑不安,生怕主上又把人放出去了。
但他一个小喽啰也改变不了主上的意见,只好怀揣着慌乱的心情,亲自领人过去。
快到关押禅阴牢房门口时,远远就听到那人呕哑嘲哳难听的呼痛声。
阿燕把人领到门口,不肯在这里多待片刻,行完礼就跑走了。
段聿晟站在牢房门口,里面的人似乎也听到声音了。
禅阴直接从地上爬起来,布满血污的手抓住木栏杆,他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
看清外面的人是谁之后,两只耷拉着眼皮的三角眼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段聿晟!你这个狗东西!有本事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楚厌殊闻声,眼底浮现出怒意,还没等他开口怒斥,就听禅阴又哭着道。
“主上,我知道错了,您别折磨我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保证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楚厌殊就在不远处沉默的站着,他转眸看了一眼神色冷窒的段聿晟,就收回了目光,他也不知道段聿晟现在是何想法。
禅阴见段聿晟没有回应,就把目光放到旁边的楚厌殊身上。
“影三!你自己说,我有没有碰你!我没有!只是打了几鞭子又要不了你的命,可现在因为你,主上把我关进牢里面,我都快被外面那群兔崽子给折腾死了,你就非要我死吗?”
楚厌殊听着禅阴的喊话,垂于身侧的手指瞬间攥紧了。
想到那日屈辱的画面,他恨极了,这人对他的淫邪心思实在恶心。
禅阴泪流满面,滴下来却是血水,他从栏杆缝隙处伸出胳膊,摊开自己的手让人看。
“你看,他们每天晚上都会拔我一根手指甲,都快要人命了……”
楚厌殊远远看了一眼,禅阴的几根手指头都被包扎了绷带,上面浸满了血,他满眼嫌恶的移开视线。
禅阴站的久了没力气,很快坐到地上,佝偻的身躯靠着牢房的石墙。
段聿晟冷眼看着,他从未交代过让极乐堂弟子刻意去折磨禅阴,如今这番结果,不过是禅阴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禅阴还在哭诉,“他们还拿鞭子打我,你们根本不知道有多疼……”
这番话语,若让极乐堂弟子听见了,少不得哭天抢地的为自己辩解。
他们的确对禅阴动了刑,可他们担心把人打死,这几日的时间,他们不过打了二十几鞭,还不如禅阴打他们一天的数量多。
那指甲也不过是一天撬一个,这才第九天,不过八个而已,今天的还没动手呢。
段聿晟听的觉得好笑,回头看向楚厌殊,从衣袖里摸出一柄匕首递给对方。
“或生或死,都交由你。”
楚厌殊愕然抬眼,主上的意思是让他报仇吗?
他对上段聿晟的视线,一寸一寸的探究对方的意思是否如自己所想的那般。
段聿晟的神情由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静静的任人打量。
看的时间长了,楚厌殊有点往别处想了,主上竟真的会维护他至此,是真的觉得愧疚要补偿他吗?
思及此,楚厌殊连忙扼制住发散的想法,视线落在那柄匕首上。
熟悉样式的匕首映在眼中,楚厌殊瞳眸骤缩。
是那日在极乐堂,他万念俱灰,想要自戕时,抢走的属于陆辛戾的匕首。
虽然理智告诉他,主上并没有他所想的那般含义,但楚厌殊还是控制不住的眼眶发热,他自顾自的将此认为是主上在替他报仇。
在段聿晟等候已久的视线里,楚厌殊伸手接过匕首。
“谢谢您。”
楚厌殊说话的语气很轻,但声音里快要溢出来的满足和喜悦,让听者耳朵不禁一痒。
段聿晟神色一紧,逃避似的转身出去。
“本座在外面等你,不过别让我等太久。”
楚厌殊立即躬身应道,“是。”
楚厌殊言必出,行必果。
不出一刻钟,他就出来了,手中的匕首染了血,身上也溅了些许血迹,虽看不清楚,但味道很重。
段聿晟看了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
楚厌殊倒是注意到了对方的眼神,惭愧道,“抱歉,属下没弄干净。”
段聿晟没有多问,只是在四周一众不敢抬头的弟子面前说道。
“里面的人不论生死,交给你们处理,三日后极乐堂弟子可以重新选择去处。”
“从此之后,成影宫再无极乐堂。”
众弟子满目哗然。
交代完事情之后,段聿晟转身离去,楚厌殊快步跟上。
仅这一件事,没有耽误很久。
两人出来时,外面的天色很亮,阳光明媚,正好到了中午用饭的时间。
楚厌殊此刻心情舒畅,他抬眸看着天,被光芒刺的眯了眯眼,唇边却露出了些许笑意。
楚厌殊将那柄匕首擦干净,藏进了自己的衣襟里。
他想,之后他会去向陆辛戾买下这柄匕首以作留念。
两人同行在一条路上,段聿晟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楚厌殊倒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想问,可是他怕惹了人不快,胆怯着不敢开口。
之前两次来极乐堂,楚厌殊都觉得这条路实在是太长了,痛苦和难堪如影随形,总觉得走不到尽头一样。
可今天他心底掩藏的涩痛暂时不见了踪影,却觉得这条路好短,他没能跟段聿晟待在一起多长时间,就到了分开的时候。
段聿晟往凌云殿行去,楚厌殊只能立在原处,远远的目送着人走上九十九级台阶。
他有一瞬间的怅然,他和段聿晟之间的距离又何止这九十九级台阶。
前世,他用尽了力气都没能让那人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待到那两扇红漆木门在眼前缓缓合上之时,楚厌殊才失落的垂下眼睛,转身离去。
回执剑阁的路上,来来往往的弟子有许多,他们的眼神,或是好奇打量,或许嫉妒不喜,或是钦佩有加,远远看着楚厌殊。
自从禅阴因影三而被主上下令关在地牢时,他们对楚厌殊的看法就大有改变了。
往日里还敢看轻蔑视,如今心中再有不满嫉妒,也不能表现太明显了。
主上对待影三的态度实在令人琢磨不清。
有时会因一个无伤大雅的错误将影三罚去戒律堂挨一顿鞭子。
有时却也会亲自将胆敢戕害影三的人重刑加身,永无翻身之日。
实在是令人看不透,摸不清,只言道,影三,不可轻易招惹。
楚厌殊闲来无事,先去拂袖堂用了饭,打饭阿婆依旧热心的给他盛了许多饭食。
楚厌殊还是不能适应他人的热情,一脸的不知所措,饭后也留了下来给阿婆帮忙。
成影宫弟子众多,拂袖堂的杂事弟子也不少。
但这位甘阿婆闲不下来,眼里总有活,跑来跑去,比杂役弟子还能忙活。
楚厌殊会把甘阿婆手里活接过去自己来做,让人歇一会儿。
甘阿婆暂时得了空,就坐在板凳上跟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一会儿问人年纪多大了?
一会儿问人可有心怡的姑娘?
一会儿又操心觉得小公子太瘦了,得多吃点,要不然干活可没力气呀。
楚厌殊一边整理着餐具,一边被人说的脸红,又不得不及时答话,弄得人没做什么力气活,却出了满头汗。
待到未时,甘阿婆就开始撵人了。
“既然有假,那就多回去休息休息,好些时日没看到你了,这一看,你又是清瘦了不少。”
楚厌殊抿着唇,轻轻点头,净手后就离开了。
回到住处,他简单收拾了两套秋季的影卫服放进包袱里面,还将自己刻的木雕塞了进去。
楚厌殊整理好衣物之后,就坐在榻上发起了呆。
他在想,这次主上下山的时间提前了不少。
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因为他的某些行为的影响,导致时间线改变了,也不知道这会让之后的事会产生什么变化。
楚厌殊忧虑的拧了拧眉,但抛开这些不谈,他还是很期待这次出行的。
因为这是段聿晟亲自来与他讲,希望他能同行,这是不是也说明,他对段聿晟而言,亦是有用的?
楚厌殊脑子里被自己的各种猜想搅的一团乱,唇角不自觉的抿起,无声的笑着。
见天色晚了,楚厌殊起身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干净的影卫服,将那件被血弄脏的衣物放进木盆里,去水井边洗掉,晾好。
凌云殿。
戌时三刻,陆辛戾从外面进来,身后一名弟子帮忙拎着药箱。
殿内点了一排排蜡烛,段聿晟就在主位上坐着看书,听到声响也没有抬眼。
陆辛戾让弟子把药箱放下,就可以离开了。
等殿内只剩他们两人了,陆辛戾才说道。
“一刀毙命,出手利落果决,在下实在佩服。”
段聿晟抿了口茶,懒懒的掀起眼皮。
“怎么?你同情禅阴?”
陆辛戾摇摇头,略微嫌弃道。
“不是你让我去看看人死没死,没死再补一刀么?不过你好狠的心,居然让我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去杀人??”
段聿晟施施然地搁下茶杯,“所以?”
陆辛戾叹了口气,很苦恼的模样,“但我医术不精,救不了一个作茧自缚成性的人。”
段聿晟淡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