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繁已是花甲之年,一手医术与御医院的院首不分伯仲。
太子少时微服出行中了埋伏,被他所救,自此便被接入东宫做个闲散门客,不喜金银、不喜权势,唯爱喝点烧酒。
方才殷茵昏迷之时,肖承恪已料到这个时段叶繁醉入梦中,恐会耽误了病情,才直接让人请了御医。
叶繁斜了肖谨行一眼,他那哪是‘请’啊,简直是薅着脖领子将他拖出了房中。
但碍于肖谨行一身的杀伐之气,叶繁没敢吭声,晃晃悠悠地与太子告了声罪。
“先生既然已醒,先给陆昭诊治吧。”太子话落,又去搀扶肖谨行,“堂兄快请起。”
肖谨行道:“微臣已知晓,擅离职守之事是殿下在圣上面前容情,才免了微臣惩处,多谢殿下。”
“你我兄弟多年未见,无需见外。”
肖谨行微微颔首,他抬眸打量着太子,当年他离开晋安时,他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如今已然成长成伟岸之姿,只是性格过于谦和,缺少太子应有的威严。
若是一直被章皇后压制,连自己女人的安危都无法周全,日后又怎能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坐稳那至高之位,庇佑这天下苍生?
肖谨行虽神色平静,但语气中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殿下,今日之事,您有何打算?”
太子下意识道:“本宫已安抚过瑶光公主,母后也是听了奸人挑唆,本宫会选个合适时机去劝说。”
肖谨行眉心微蹙,“殿下,臣护送瑶光公主一路,深感她坚韧执着的性格,今日之事殿下若未给公主妥善交代,恐会令她心寒,与殿下离心……”
话音未落,陆昭那猛然咳嗦起来,肖谨行话音一顿,看了他一眼。
太子似是没察觉到肖谨行的唐突,只当他是在替自己考虑周全,点头笑道:“堂兄所言极是,本宫自会好生对待瑶光公主,定不会让她受委屈。”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他却还是只想息事宁人,肖谨行咬了咬牙,没再多说。
陆昭这边被肖谨行的言辞吓了个半死,再看眼前那迷迷瞪瞪的叶繁,手里拿着根银针,眼神还带着未醒酒的迷离,不禁又吓得一身冷汗。
陆昭干笑两声,往后缩了缩,“叶……叶先生,我突然觉得我这身子好像没那么难受了,要不这针灸就先免了吧?”
叶繁打了个酒嗝,不满地嘟囔道:“老朽为了给你诊治,觉都不睡了,你又说不治了?”
虽然叶繁名声在外,可陆昭看他那副样子,生怕他手一抖,将自己扎瘫了,哪里还敢让他继续。
忙不迭地找借口:“我……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些急事,必须得马上回去处理。”说着,他也不顾众人反应,麻溜地从床上下来,与太子告罪后,穿上鞋子就要往外走。
肖谨行见状,无奈地与太子辞别,扶着他朝外走去。
两人出了宫,骑马走在回府的路上。
一路之上,唯有马蹄哒哒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陆昭侧眸,悄悄打量着一路沉默、神色似藏着千头万绪的表兄。
回想起一刻钟前的事,他仍旧心有余悸。
当时太子抱着昏迷的公主匆匆回到东宫,不久之后,表兄突然出现,在他耳边扔下一句“装晕”,便如鬼魅般迅速消失。
陆昭不用细想,也知道表兄去了何处,若非反应慢了半拍,说什么也不能放任他离去。
犹豫再三,陆昭终是按捺不住,开口劝道:“表兄,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公主日后注定要成为东宫之人,你与她之间,还是保持距离为好。若是牵扯过多,恐怕会给你招来大祸啊。”
肖谨行神色未变,淡淡回道:“你多虑了。”
陆昭何尝不希望只是自己多虑,可表兄的种种举动,实在让他难以安心。
孤身在外多年,焰烽卫又都是一群男人的天地,突然见到一位貌似天仙般的少女,难免会被吸引,情难自控。
说白了,身边就是缺一个知冷知热心疼他的人儿。
陆昭暗自决定,此行回家定要与母亲详谈一番,必须尽快帮表兄安家了。
——
肖谨行与陆昭走后,肖承恪吩咐婢女准备了精致的夜宵,怀揣着满心关切,正要返回寝宫探望公主。
恰在此时,栖梧宫的掌事芦嬷嬷恭敬地踏入东宫之内。
她微微欠身,神色恭谨地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口谕,命您即刻返回禁院思过,因擅自离开,违反规定,需加禁一日惩处。”
肖承恪眉心瞬间拧紧,“芦嬷嬷,母后如此急着将本宫支走,不会是还想对瑶光公主不利吧?”
芦嬷嬷闻言,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得体的笑容,心中却直摇头。
皇后娘娘生五皇子时伤了元气,太子便被送到了太后身边养着。也不知那姜太后背后挑唆了多少,害的他们母子离心。
如今娘娘为太子筹谋,太子非但不知感恩,反而一直责怪娘娘的手段狠毒。
芦嬷嬷轻声说道:“殿下,您可千万不能这么想。您身为储君,一举一动皆为众人瞩目,理应以身作则,严守宫规才是。”
“皇后娘娘此举,实则是担忧您被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抓住把柄,坏了您的名声。”
“至于瑶光公主,司天鉴已鉴言她可辅佐殿下诸事顺遂,娘娘一心为殿下着想,又怎会做出任何对殿下不利之事呢?”
“只是依照礼仪规制,大婚之前,和亲公主确实不宜居于太子东宫。这不,皇后娘娘已贴心命人在鸿宾驿站为公主暂设居所,此刻外面车架都已备好,正等着迎接公主呢。”
肖承恪眼底闪过一丝忧虑,擅离禁院,的确是他有错在先。
近日父皇身体欠佳,朝中便有人蠢蠢欲动,屡次上奏他的不是,竟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扰父皇。
他虽不能替父皇解病患之忧,总不能为其添堵。
肖承恪遗憾没能与公主多说上几句话,他瞥了眼准备好的夜宵,叮嘱侍女让公主带回驿馆享用,并特意将自己的贴身侍卫曲捷留下,以防再有意外发生。
交代好一切,肖承恪转身,在侍卫的簇拥下离开了东宫。
当夜,殷茵便被送往鸿宾驿站。
踏入那雕梁画栋的驿站瞬间,殷茵与知意不禁微微一怔。
此间与傍晚下榻时那间破旧的驿站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其内张灯结彩,布置得精致典雅,床铺干爽柔软,锦被绣枕一应俱全。
奔波疲惫又受凉的殷茵,在知意的陪伴下,于这舒适的环境中很快便安然入睡。
当晚,她做了一个‘丰富多彩’的梦。
隔日一早醒来,思绪还有点飘,脸颊红红的惹得知意以为她发热了,担忧询问之下,殷茵哪好意思说出口,胡乱搪塞过去。
早饭之后,驿站外忽然一阵喧哗。
殷茵正疑惑间,就见知意快步走进来,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公主,驿站外来了个熟人,您猜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