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六年，十二月
灭门血案之后，短短几天，京城谣言四起。
一时间，人心惶惶。
有人说：“朝廷大官，强行霸占将士遗孤，激起兵变。
有人带兵杀入京城，屠了礼部侍郎满门。
据说，狗都被摁死，连一只鸡都没放过，血流成河，无一活口……”
也有人说：“宫里有人，想争夺兵权，设计陷害忠良。
他们强迫边关战死的士卒妻女，卖入青楼，激起反抗，报到了官府。
顺天府不敢管，甚至也参与了杀人灭口。
这下激怒了边关将士，带人回京，灭了狗官满门。
据说，那天夜里，有人听到火铳和大炮的声音，摆明了是军中精锐！”
还有人说：“是上古狐妖，祸乱宫廷，迫害忠良。
有忠臣出手，杀了为妖媚跑腿的走狗。
但是，忠臣马上要被问斩了！”
朱佑樘听着四处的议论，嘴角含笑。
舆论战！
礼部和吏部，不是没有布置。
之前他们发动读书人，围了蒋氏，日夜咒骂。
这段时间，张府也被围了，开启了新一轮的骂战。
可惜！
狼兵不吃这一套，打得一众读书人哭爹喊娘，现在还躺着。
骂谁不好？
跑到张府骂人？
不打你打谁呢？
后来，顺天府的衙役来了，也打不过，被绑在门口，整整齐齐的罚跪！
据当事人回忆，本来还要求他们一起唱一个曲子，歌词是：“就这样被你征服......”
场面一度很壮观！
最终，五军都督府派人平息纷乱，张府被迫放人！
原本读书人还要赔偿，但是五军都督府一个字没听。
人家刚灭了一门，未必杀爽了！
还想要赔偿......
想屁吃呢？
自此，读书人再也不敢在张府附近，搞什么游行了。
但是！
你方唱罢我登场！
朱佑樘出手，自然更加隐蔽，更加低调！
他并不指望那些拿着四书五经，满口仁义道德，却是为了讨好官僚的书生。
哪怕他麾下有一帮文臣，但也没指望这些人，能够帮张山风。
他发动的，是广大老百姓！
哪怕是饭后吃瓜，发表的一句感慨；
或者是酒馆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一句怒骂；
再或者是窝在家里，只敢对亲朋好友说的一句良心话。
这些足够了！
或许，他们的身份，微不足道；
又或许，这样的牢骚，没有几百个书生游行示威，来的声势浩大；
还或许，你一言，我一语的市井粗鄙之言，没有满嘴读书人，那之乎者也，听的高大上。
但是！
人心所向，无往不利！
区区数百书生，比得过千万百姓？
京城舆论，一边倒！
唐府——该灭！
忠臣——不该杀！
……
京营。
此时，已经人声鼎沸，声讨礼部。
士卒心里的戾气，积压到了顶点，纷纷要给张同知讨个公道。
如果不是有将领压着，此刻已经发生哗变！
……
五军都督府，一众养老的将门之后。
此刻也是拍桌子，砸椅子，怒气冲天。
他们也不希望张山风出事。
当然，这不是同情！
事儿，他们一清二楚，知道这里面的道道！
愤怒，只是因为：很多人刚刚订购了快炮！
一门，上万两！
钱要打水漂了！
……
就连大同、宣府，等地的驻军，此刻都军心溃散，时常有人想回家探亲。
他们就怕自己家也遭了迫害，自己还茫然不知。
……
一时间，京城流言蜚语，满天飞舞。
诸多朝廷大员都在约束家人，招募家丁。
就怕又招惹一个，屠戮满门的杀胚！
……
倒是很多流民，眼神一亮，三五成群的冲进地主乡绅家里。
他们打着阵亡将士的亲属，以死者的旗号，要吃要喝。
敢动他们一下，往地上一躺，哭的要死要活。
然后，嘴里还叫嚣：明天带着边关将士，屠了你满门！
……
京城秩序大乱，昔日繁华的大街，略显萧条。
宽敞的大街，只有零星的行人惊惶，匆匆而过。
……
大同，军营
王越又摔了一个杯子，揉着眉心，心中怒骂。
他想到张山风回京，会有大动作。
但是！
你他么的，动作也忒大了吧！
早知道这样，他说什么都不敢，放张山风那一骑进城。
他现在，只希望没人知道，是他写的手书，让张山风手下路过大同的事情。
否则，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
很不巧！
西厂，可是与锦衣卫齐名的特务组织。
这个时期，汪直手下的小弟，比锦衣卫可以多了一倍不止！
汪直刚刚到京，就看到关于王越的奏报，神色有些冰冷。
他将奏报烧了，然后自言自语的嘀咕：“文官都是一样的德性，养不熟的一群狗东西，杂家回头再跟你算账！”
这一封奏报，比张山风几个月的离间之言，来的更加有效。
它，直接让汪直和王越决裂！
甚至，汪直已经准备对王越动手！
……
边境，大同
今年，鞑靼大军提前到来了。
鞑靼密探收到消息，今年冬天，大明积极锻造新型火器！
密报上说：大明计划着对鞑靼大举用兵，重新效仿太宗永乐皇帝，要征伐北境！
草原，各大小部落坐不住了！
一旦大明在北境开战，哪怕只是僵持，对于鞑靼来说，都是非常不利的事情。
不说那恐怖的铁疙瘩，收割骑兵如同镰刀割麦子，成片倒下。
他们能跑，妻儿老小跑不了！
更重要的是，现在是刚刚入冬，粮食还要靠掠夺。
如果被大明在北境将战事打响，那么他们将无力去掠夺足够的粮食。
就算打跑了明军，这个冬天也要饿死不少人！
战争绝不能在草原上打起来，要打也是在边境打！
所以！
这一次，达延汗借口为亡妻满都海报仇，很快聚拢了草原上诸多部落。
他亲自率军九万，奔袭大同而来。
……
一路上，达延汗已经与几百里外，驻扎塞外的骷髅师交过手了。
在战壕的掩护下，二十几门快炮，一两千线膛火铳，上万滑膛火铳，以及初见成效的弓箭手，击退了鞑靼人的试探。
一轮初略的交手，丢下上千具尸体。
达延汗根本不做停留，懒得跟骷髅师纠缠，直接率军北上，进犯大同。
达延汗不是亦思马因，他是战争天才，交手不到半个时辰，就试探了骷髅师的强度。
阵地战，不可力敌！
投石车猛砸一轮，炮火以及烟尘的掩护，骑兵掠过防线，数万铁骑，直奔大同而去。
这帮人，太能打了！
问题是：就算打下来，还没油水！
整个卫所的士兵，连盔甲都没一副，妥妥的穷的叮当响，打赢了也是血亏。
……
骷髅师，驻地
牟忘嘴角冷笑，他是故意放鞑靼人过去的！
大半年的学习，张山风学到了很多。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冷觑朝堂多昏聩”的无知少年了！
他已经开始学习计谋，开始算计人心了！
这一局：他布的！
……
京城，诏狱
被好生招待的张山风，可谓是毫无囚犯模样，好吃好喝好住处。
要是再来两个歌姬，以及丫鬟服侍，那就比家里那个某某人，能看不能睡，舒坦多了。
张山风进了诏狱，根本不用动刑，什么都说了。
唐家上百口，是他杀的；
京城的谣言，是他放的；
还有啥乱七八糟的人，也是大疯哥打的......
大半个月的盘问，问什么，答什么，十分配合！
就差没说，鞑靼犯境，也是他给的消息！
鉴于他的极度配合，三司会审，也很快就盖棺定论。
没有任何争议，一致认为：斩立决！
唯一争论的，就是牵连人数。
大概率这事定下来，张山风就会被拉去菜市口，被砍了狗头。
也是快死的人了，各方都没有怎么为难。
朱骥都亲自吩咐，好酒好肉的招呼。
都要斩了，总的做个饱死鬼吧！
但是！
今天，朱骥来看望了一下张山风，越谈，脸色越难看！
这货还有后手！
一番交谈，说了散步谣言，混乱军心。
说了鞑靼一般会在冬天来犯，今年会提前。
说了此时斩了他，必然将士心寒，人心躁动，大同未必守得住。
说了骷髅师肯定会按兵不动，坐看大同失守，等待天下大变！
反正，说了很多！
……
口干舌燥的张山风饮了一杯，对着朱骥说道：“此局名曰，置之死地而后生！
朱指挥使，以为胜算几何？”
朱骥眉头紧皱，他发现眼前这个少年，已经有很大的改变了！
少年带有了一丝智者的光芒，变得他不认识了！
朱骥好奇的问道：“若陛下坚持要斩了你呢？”
张山风丝毫不以为意：“而今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朝纲混乱，将士寒心。
外敌环伺之下，斩杀大将，有不小的可能性，会酿成兵变。
如果有人反戈一击，大同顷刻可破。
值此，大明动乱之秋，兵无战心，若生兵变？
呵呵！
达延汗，雄才伟略，乃一代枭雄！
他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如果他率十万铁骑，挥师南下……
三十年前，瓦剌围困京师，有于少保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三十年后，如果鞑靼铁骑，围困京师……
谁又能再退鞑虏，保宗庙存亡呢？”
他跟朱骥说这么多，自然是相信朱骥，不仅不会乱嚼舌根子，而且还会帮他！
朱骥是君子！
他忧国忧民，关心社稷安危！
他是为数不多的，影视剧正面人物的代表！
但是！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他要借着朱骥的嘴，逼着成化皇帝大事化小！
朱骥语塞：“……”
他终于坐不住了，他要面圣！
锦衣卫的情报：多地的士卒闹着要回老家探亲……
达延汗率十万铁骑南下……
这小子所说的，与外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太吻合了！
如果发生最坏情况，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张山风笑看朱骥离去，并没有在意他劝说成化皇帝的成败。
如果不行，他还有布置！
他没说：朱佑樘在大同有布置，随时可以搅乱大同！
内乱之下，鞑靼铁骑只要攻破大同，撕裂宣府防线，必定威胁京城。
届时，京营被调动，禁军也不免会被抽调！
京城空虚之际，禁军只要异动……
他还有八百，手握线膛火铳的死士，以及四门快炮！
加上朱佑樘有些暗棋……
或许！
朱佑樘有两三成的机会，提前登基！
如果，这也失败！
他送了一份大礼给牟忘，诸多公侯定制的快炮，还在张山风手里！
琼州会卖了全部家当，帮牟忘招兵买马。
反一个，难道不会反两个？
天下是谁的，谁知道呢？
……
边境，大同
除了主城，四处村子被掠夺，又重复着过往一幕。
而且，更为严重的是：谣言疯传，士气低落！
现在，因为京城灭门一事，在军中传开了。
大同士卒，此时担忧家乡，兵无战心，根本组织不起相对强势的反击。
王越焦头烂额，一封又一封的加急密报，送往京城。
他无惧鞑靼铁骑，最怕的是——兵变！
鞑靼人还在大同附近环伺，到处搜刮。
如果，一旦有大量的士兵哗变，大同将不攻自破！
甚至，鞑靼的铁骑，可能趁势一鼓作气拿下宣府，威胁京城！
再现，当年瓦剌围困京师的一幕！
世上，可是没有第二个于少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