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歌感觉自己仿佛在一片混沌黑暗的世界里飘荡了许久许久。
从最初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自己那残破不堪的身体,到终于艰难地睁开双眼,这段时间漫长到他都已经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了。
每一次,那强行关紧嘴里的灵丹妙药试图将他那游离在外的灵魂拽回那千疮百孔的躯壳时,他都满心恐惧,下意识地拼命逃开。
那钻心的疼痛实在太过刻骨铭心,只要一想到要再次去承受。
他便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绝望地想,太疼了啊,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
身上的伤痛犹如附骨之疽,怎么也摆脱不掉,让他觉得活着仿佛就是一场酷刑,这般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在这昏昏沉沉的状态里,他一直在做梦。
梦里有疼爱自己的父母,有耐心陪着自己玩耍的哥哥姐姐,还有京郊那些和善的村民大叔大娘,还有陪自己游山玩水的静王...
静王?
他那天说的话...自己想办法了,只是不知...皇帝有没有因为自己对童家网开一面。
他有点想看看...回去看看...
像是对这人世间最后一点儿留恋一般,牵引着他这么久都没有彻底咽气。
童子歌咬着牙,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试图去对抗那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涌来的巨大疼痛,那感觉就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在扎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
可他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就是想要睁开眼看看,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终于,在一番艰难的挣扎后,他的眼皮缓缓地动了动,而后,一丝光亮透了进来,世界的轮廓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然而,当他看清眼前之人时,心里顿时 “咯噔” 一下,瞬间凉了半截,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张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脸 —— 宗庭岭那刀削斧凿般的面容,此刻正填满了他的整个视线。
童子歌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差点就控制不住,想白眼一翻,直接再死过去。
好晦气......
童子歌看着宗庭岭伸过来的手,下意识地身子挣动了一下,那动作虽然幅度不大,却也用尽了他此刻所能使出的全部力气,仿佛靠近宗庭岭一点,都能让他当场死透。
他这般细微的举动,却让身边的侍女和太医们瞬间兴奋起来,一个个大呼小叫着,手忙脚乱地围了过来。
可童子歌此时就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外界的那些声音,他根本听不清,那些大呼小叫只是在他迷迷糊糊的意识里留下些许模糊的感念。
只觉得身边乱哄哄的,吵得他心烦意乱,脑袋更是疼得厉害,仿佛要炸开了一般。
而眼前的宗庭岭似乎察觉到了他皱起的眉头,脸上露出一丝心疼的神色,赶忙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心,随后转头,朝着周围的人低吼了一句什么。
周边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童子歌漏气的、喑哑的呼吸声。
宗庭岭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童子歌,眼中满是关切与紧张。
童子歌只觉得自己的肺里像是火烧一般,又疼又空,那种难受的感觉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脖子以下的身体,更是疼得他整个人都发懵了,仿佛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痛苦。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嘴唇上下碰了碰,却根本发不出完整的声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
然而,眼前的宗庭岭却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一般,激动地凑近身子,小心翼翼地握住他全身上下少有完好的手,将它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掌心之中,然后凑到童子歌的耳边,低沉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到他耳朵里:
“......都好.......你的.......家人都好。”
一直紧绷着的心弦一下子就松了开来,仿佛一直苦苦支撑着他灵魂与这残破身体相连的那股劲儿,也随之消散了。
童子歌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疲惫感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缓缓耷拉下来,他是真的想就此闭上眼,安心地去了。
心里已然踏实了,想着自己终于可以安心地走了,也好摆脱这无尽的痛苦。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宗庭岭的声音,好像在焦急的问着什么......
什么...什么你是想活还是想死...
什么玩意。
废话...疼死了...活什么活?
想着自己临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居然还是宗庭岭,他心里就莫名地来气,暗暗觉得好晦气。
正这般想着,他突然感觉到手上一片滚烫,有温热的水滴接连不断地落了下来,那陌生又熟悉的触感,让他的意识有了片刻的清醒。
他心里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想,这是…… 眼泪吗?
好多眼泪。
皇帝哭了?
他哭了?是因为…… 我吗?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便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童子歌淹没。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全然不知自己该是何种滋味。
这个世界上,除了家人,怎么还会有人,会为了自己哭泣。
他呆呆地趴在那儿,感受着一滴滴落在手背上的眼泪,满心的困惑与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在皇帝心中究竟有着怎样的分量,竟能让他如此动容,如此毫不掩饰地宣泄着悲伤。
眼泪在他纤瘦的手背上汇集成一片,又很快顺着关节滚落。
怎么那么多眼泪。
他的指尖动了动。
别哭了。我最看不得人哭了。
往后的日子里,童子歌每每回想起当时那个决定,心中都会涌起一阵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常常暗自感叹,自己这一辈子,实在是心软的过头。
此生狠心就狠心了那一次,伤的还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