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似是从这一刻开始,李承乾的心理防线,算是彻底崩塌了。
在身体与精神的双重压力之下,太子的想法也越来越疯狂。
这一月,他总能梦见自己在被宫典抓回去前,李承泽捏着自己肩头说的那番话。
「皇子交好,实为谋逆。」
「交好、谋逆。」
“原来李承泽早就知道了这个道理,原来我们这么多年的「明争暗斗」,都是斗给陛下一个人看的。”
李承乾散着头发,如同一个困兽般在独自低语。
整整三日,李承乾滴水未进。
终于又让他想明白个道理。
他盯着虚空,双眼猩红,眼下乌黑:“你这般对待我,原来,是因为恐惧。呵哈哈哈...”
恐惧可以替代他做皇帝的太子,恐惧自己的天下要落入别人的手中。
即便这个「别人」,是他的儿子。
“所以打压我,囚禁我...囚禁我。”「囚禁」二字使太子恐惧,
李承乾每天都会惊恐的看着屋内陈设,他怕皇帝会将他永远囚禁在这儿。
即便庆帝只说囚禁一月,可是下回呢,下回会不会直接将人关进宗人府,派人监管着,永世不得出?
距离解禁的日子越近,他想要篡位的心便越重,就连做梦都在想着:
‘干掉庆帝,自己登基。’
直到今日解禁,他依然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但愿,但愿没人要挡我的路。否则,便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守在门外的侍卫已被撤走,原本在东宫伺候的人们也都被重新送了回来。
房门外有许多凌乱的脚步声,但却没有一个人敢来敲他的房门。
李承乾就这样歪在柱子旁,最后一次体会这在他看来连猪狗都不如的日子。
直到他的眼神变得无情且坚定,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之时,才肯想出到门外走一走。
但他又收回自己推门的手,因为李承乾突然想起如今自己的这副样子。
他不愿以此面貌示人。
只捏着杯盏站在窗前,瞧着窗景外的那棵随风微晃的银杏树。
李承乾死盯着那棵银杏,那是他父亲在他六岁生辰时,派林管局移栽过来的。
那时,他会兴奋的围着树转圈,会仰着头看上方金灿灿的叶子,喜滋滋的认为,这是父亲对他的独一份儿「宠爱」。
这在当年被看作是「宠爱」的银杏,扎根在这东宫整整十年。
就好似就如同他李承乾自己一样,被父亲拘在这东宫,享受着太子的光环,却连在自己府中赤足行走都不敢。
愈想愈怨,愈看愈恨。银杏的金叶变得越来越扎眼,深深植根在地底的树根、树干,也好似在影射着此时同样无法行动的他。
与粪便同寝的耻辱,让他眼中的恨意又一次升起,杯盏在他手中碎裂,鲜血顺着几道口子滴到地上。
李承乾好似察觉不到痛,任由锋利的碎片狠狠扎进手心。
忽地,天空吹起一阵风,卷着银杏树的叶子飘落几片。
可现在不是落叶的时节,叶子还只是青黄交接,没有完全变黄。
“从哪儿来的冷风?”李承乾开口,将话说给自己听。
有一叶飘飘摇摇的向他飞去,伞状的叶子落在了布满血迹的掌心。
脑子突然有一瞬间的朦胧,那丝由恨而生的弦好像松了一松。
树生总有一处是自由的,就比如这片叶子。
似是老天遂了他的心愿,竟又螺旋着带起一阵风,路过他摊开的手掌,卷走他手中的金叶。
李承乾愣愣的瞧着这一幕,似那阵风也吹进了心中,拂走某片尘埃,但又让人捉摸不住。
他只觉烦躁,晃了晃脑子转回身,喃喃自语:“我得找个机会,得找个机会才行...”
————
又过一月。
夏日闷热,虫鸣雀雀。
今日是李承乾被恢复上朝资格的第一日,他早早的就立在了殿中右侧,抬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朝中大臣陆陆续续进殿,总有视线不断地投向太子。
有试探的、坚定的、心虚的,还有一些或道貌岸然、或正气凛然的一副「与我无关」样子的。
经禁足一事,朝中势力更显驳杂。
不少人从这个阵营换到那个势力,真真假假不说,甚至还有的演起了「碟中谍中碟中谍」。
“辛大人,太子殿下今日上朝,怎不见你去拜见一二呢?”户部周尚书悄悄靠近辛其物,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辛其物被冷不丁这一句给吓了一跳,忙拽了拽周尚书的袖子,
“周大人啊,可不敢这样说。朝堂是庄严论政之地,怎好随意走动呢是不是。”
其实在太子殿下刚被禁足之时,辛其物也想为其求情一二的。
但他惯会挑时候,从一开始就想着,要在许多大臣都求情之后再跟着求情,决不让自己做那个首当其冲之人。
说来也巧,那时的赵大人,如今的庶民赵氏上奏求情那日,辛其物也准备好了话术。
要么说辛其物命好呢,还没等他说呢,赵氏便被革职处罚了。
这一下子就把辛其物升起的想法给压了下去。
当然,同样没有为太子求情的太子党羽比比皆是,并非只有他一个,更何况说他平日里也不显眼。
但即便这样,他在跟周尚书窃窃私语之时,也愣是一眼都不敢给太子。
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生怕被什么人给注意到。
“哦,是也是也。”周尚书听言随意回复一句,不再多说,可是让辛其物松了一口气。
“周大人啊,切记万要慎言。”辛其物还想说什么,眼睛就飞速的瞟到了刚进殿门的李承泽。
不只是他,这朝堂上的所有人个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自进大殿之时眼睛便一刻都不会离开殿门和那龙椅屏风之后。
这不,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李承泽。
唯独太子那边,貌似是没有发现,他还那般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李承泽已经站到了他的身侧。
太子轻轻侧了侧头,“二哥,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