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丨远景一九分远景
“能和我们说说具体情况吗？”
“哦……是这样，我们想去首都一趟，但是网购的火车票他们突然不认。”
——此为2022.10.4,6:03。
乍一听这番言语前后完全没有可以联系起来的逻辑关系，洗白一位将死老人与火车工作人员的失误能有什么重合要素呢……王建国细细思索这件事情的内核，发现还不如乍一听呢：
“……您，越级上访本身就是违规的事情，即使您直接跑到永昌大殿，怕是也很难对事情的进展造成什么良性影响啊。”这些都是以明文方式直接写在纸上的，任何人也不能违背。虽然的确有偶然撞见正在吃早餐的好心高官顺手解决事情的先例，可这么多年就那几个不是吗？
“是，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也更明白这里有一个没法绕过的bUG：既然这一回事需要逐级别地，一层一层地向上汇报来得到下一层有关部门看见的权利，那么假设——我只是说假设，并没有讽刺的意图——假设有任何一个中间的层级，不说话、不回应、不处理，甚至直接间接与事情有些关联，我父亲该怎么做呢？或者，我该怎么办才好？”
“匿名举报、县长热线、投诉箱……这些共计二十一个途径，都已经试过了吗。”
王建国警官放在桌子下的一只右手下意识地摆了摆，以对方看不到但是同事们都能注意到的幅度：两次短摆动，意思是你们先去查验上一件事情，也即是关于「火车票不认」这档子事。可惜他到这时还没有发现，自己身边早已不是彼此心意相通的好兄弟们，更是没有人也不会再有人看懂这个小动作。
预计对话将会陷入死胡同，前来告状的的女子机械式地说起一段烂熟于心的台词：
“我的父亲，姬长兴是一名优秀的教师，成绩斐然、为人正直。但56年前的冤假错案毁了他的一生：在举证材料存疑且严重不足的情况下，被荷叶小港市级裁判所判处10年有期，而在当年，涉案人员中5\/6受害者人员作为直接人证，对存在明显引导性质的检举材料提出了质疑，可是似乎两份同样人员的证明在您们的眼中具有完全不同的效力——如果你们需要相关的证明以及文件的话……”
她说着便摸向了腰间鼓鼓囊囊的挎包，可以在其上看到许多被顶起的直角，很明显是原件的复制品或者说复印件，看来信任危机已经成长到一个惊人的程度。
“是嘛，那请问那些人证们现在在哪里，她们的住址或是联系方式？”
“不用找了。”她麻木不仁地摊开手掌：“就在这里，和我一起过来的人们，只是半个世纪都已经过去，有人已经死去，哪怕他希望活着。”
“能请您提供更清楚的一些讯息吗？”他悄然摆动藏在胳膊之下的右手手掌，两短一长，示意同僚们查询相关档案，像这样被不断重复提起，拒绝认罪的案件，即使一开始只有纸质记录，也会因为需要用到被载入数据库，只要不是大火、水灾、太阳风暴之类的东西摧毁了磁盘，一定能够查到，但是……
「太安静了，为什么？」
他犯下了错误：在与群众对话时突然扭头看向身后，只见门外一群人的屁股就像是胶死在椅子上，没有一个减少，要么有说有笑，要么呆板地坐着。忽然有些明白这次事件的本质：一个人，仅有一个人，试图撼动那么大的一座山。
——同级协调，把需要晋升的人员挑去有上司即将退役而产生空缺的位置；而相对的，如果一位有功之臣忽然被调换去偏远的地方，也是异曲同工而已。
「祝我好运」
建国在想象中握紧了胸前藏着的十字架挂坠，母亲留下的遗物，旁边还赘饰着佛陀的浮雕，用一整块小金属片冲压出来的。虽然他完全不了解这具体代表什么，可是却能因此联想到一句话：母亲叫自己，以后要做个人。
「人呐，就要有个人样」
没人帮忙的话，我一个人也不是不可以，但谁说真的就没有人帮忙呢？这世上有那么多好心人，这里更是经过重重教考，素质应当是非常高的地方：
“来两个人，和我跑一趟怎么样？”
回应么……不能说是没有，只是大多数人下意识偏开了视线。
“……唉，行吧，我们两个和你一起去。”李意拉着全程没有说过几句话的林有信，一脸愁苦的跟上去，只是好像他将之当成某种十分麻烦的事情，而且建国警官隐隐有一种感觉——恐怕这个家伙并不是真的打算解决这件事。
前往早些年就已经拆除的小学旧址路上，他有意经过一个避开监控的巷口，果然一瞬间就感觉到身体重心的失衡，一股无法抵抗的力气将他向下拉扯，就算是急忙转动身体，妄图找到可以借力的地方，却诡异地不存在？周围好像变得宽阔，而空气是无法借力的，眼见赤红的大地已经扑进眼帘……
——像是一袋土豆倒在地上。
疼痛，麻木，似有人把自己的脑子当成了半个西瓜，一勺一勺，挖走吃下。
“唔……喂！？”
李意觉得自己只是轻轻一推，对方就倒在地上不动了，当即有些混乱，可在思考要不要摸一下他的口鼻之前，脑子中想到的却是「一块石头一根绳，百年沉塘无人知」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情急之下连触碰一下同僚的尸身都不敢。
“bYd你下手是不是太重了点儿！”
王警官呼了地砖几个大嘴巴子，面目狰狞身形扭曲地爬起来，看样子侧腰摔得一定很痛，连平衡都不是很好把握，歪歪扭扭中扶墙稳定了躯干。
虽然知道对方是有话想对自己说，所以要挑准特殊地点掩人耳目，但明明拽一下袖子他就会顺从地跟着走进去，这又是何必？
“你，你没死啊！？”
“啊，你真想杀我！”答案其实他是知道的，如果要做的话，那个角度下，有更方便的方法，稳妥的、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手法，为此早早在中指上预留了一枚可口可乐拉环——港区一带的小混混广泛地传播一种利用袜子开出的毛线勒住别人脖子，压迫气管窒息杀人的手段，它从电影里来，也会到生活中去——却没想到是摔倒的伤害类型。
“没没没，怎么会呢。这周围可还有人看着。”李意上前想要搀扶建国警官，但是被他拒绝：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吧。”
“不要再继续追究了吧，如何？”
他的眼睛对上王建国同志深黑色的瞳孔，那是一双棕色的眸子，因为近视的缘故它显得不那么深邃，却仿佛带着高等教育特有的高贵感，明明似乎很真诚，却硬是让人不得不代入大洋彼岸种植园鞭子下面的视野。
“那怎么行！”建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嗓音变得苦涩干涸，几乎是半吼叫地出声。
忽然用力让他刚刚稳定的身体又出现奇怪的失衡问题，双手四处乱抓，甚至伸进自己的裤子口袋里。然后，他发现一些涂着两种金色的透明塑料碎片。
「这不是儿子寄给我的么？亚力克的小周边，我记得好像叫做，‘不死图腾’！？」
他忽然相当惊疑地望向眼前的人，看到对方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会不会我原本可能因此死去，原因是……意外？」
“先别谈论那些了，你确定你没事吗？我还是先把你送去医院检查一下，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把你弄受伤的，只是一些走访的任务，交给老林也是可以完美完成的……对吧老林？”
——【小老鼠颇有灵性地点了点头】——
李意拉起王建国的一只胳膊，缠上自己脖子，一步步将他架向荷叶小港最近的诊所。而在即将进入监控区域之前，他忽然问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你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调派过来吗？”
沉默席卷了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至于另一边的情况最后是怎么样了？中途截停的站点最可能是哪一级，如何才能让做出错事的人得到应有的代价，真正被在意的属性是哪一方面……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至少蒙着眼睛。
“嘿，李警官。”
“你跟我这客气……”
“求你个事。”
“……很麻烦吧？”
“……”
“既然是不情之请，希望你不要请了。”
“我想……”
“别别别别，我什么也听不见！”说着将收音机App的响度选项调到最大，不过因为护士立马发出抗议的缘故又戴上了耳机。
听觉被狂乱的重金属音乐完全覆盖，大脑呈现出一种麻酥酥的感觉，似乎其他五感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抑制，可却一点也不能妨碍他看见：顺着同僚的视线，那里是医院二楼的窗户，今天万里无云，阳光明媚，但是外面的绿荫与屋舍却被防盗窗的网格分成相当多份，无论如何试图将它们重新拼在一起，始终都会缺失重要的一部分。
“……啧。”
建国同志的嘴巴没有动弹，所以当然是没再说话，只是在看着外面吧。
“村镇乡、市、县、省关于这件事情知道多少的情报对吧？喂问你话呢，你要是态度再这鬼样子，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可要瞬间熄灭了嗷！”
「那种眼神，是叫做震惊或者惊讶对吧，毕竟我又不是什么好人，没什么可以敬佩的」
医疗程序中本来写着的观察时间被以「紧要任务」之类的借口直接跳过，李意扶着车正在楼下等他出院：一辆「地牛」牌子的SUV——明明收入都允许开上这玩意了，何苦在这种职位上蹉跎呢，这个问题一直都没有答案。
——【让我们快进一点】——
“呕——吁—噗哕~”
“oi，警光同志，胃不好要吃药啊。”
“不会真给你打出问题了吧……”
“就不能首先排除我的责任么！？”
“记速档位在这边呢，要是我们两个就这样消失在世界上的话，那也是你全责吧！？”
“唉，你说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加速）?”
“别，都哥们儿，你是我永远的咯er，吁——！”
里程表走过一千米多一些的时候， 拖车的明黄色忽然闯入他们的视野，由于是弯道又是刚从隧道中穿出，周围布满着限速标识牌，更多的细节可以得见：似乎这里发生过异常惨烈的交通事故，两辆轿车一个是底盘朝天，安静地躺在应急岔道；另一个从双排座椅规格压缩变成qq车（可容纳最多两人的车型，曾风靡于明明不是却自以为中产阶级顶层的人群）长度，还在间断地冒着黑烟，正在被拖曳着去往前车的身边，看起来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营救出来。
“走吧。”
“你的善心呢？警光先生。”不过他很听话地扭转方向盘，向左旋上两周半，校准进入预定的车道，预判限速摄像头的位置，脚下稳步加大给油，将汽车变速器档位逐渐挂高。
“世上有很多悲催的事情，但是我只有一个人。”
“是吗是吗，你之前好像不是这么认为的嗷，还觉得自己非常厉害可以解决一切来着吧？那既然这样，您直接发号施令，前面左拐就有一条死路，宽敞得很，直接掉头回去现在也是来得及的啊~”
“……所以才要尽全力做好手头上的事情，至少这样我才会安心。”
“多么昂贵的安神药物！”
继续说下去也只是会继续听到他嘲讽和揶揄的话而已，王建国忽然打定主意两分钟之内都不和这个讨人厌还没眼力见的家伙说话。
“oi，你的回复呢？你不说话那我就默认你同意喽？”说着他的手指真的向着方向盘的右半轮摸去，仿佛真的要左转进入死路一条的道路。
“就陪我走一遭吧，来都来了。”
“我先说好，责任在你！”
“好，责任在你，出了事情你顶前面。”
“这才对嘛……”李意看着后视镜里虚弱的男人，颇有一种大局得胜的成就感，可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汽车的后座很难被监控摄像拍到，因而大多数时候这个位置的乘客都不会去系安全带，至于王建国警官他本人，大概有些其他的原因——应该不包括正副驾驶位中间的箱子在后座会比较好打开和拿到这一点吧。
“你小子还在车里藏了这个！？扣12分呐啊？”
“bYd我想留着这瓶雷碧自己喝的来着，冰好久了……”
“好多雷碧里面都带点酒精你不知道，要是雪碧倒是不算了都。”
“哎哈哈哈哈，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是弱势群体，是假冒伪劣产品的受害者啊，这可不关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