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贾母处,果然见外祖母正与师兄笑谈,凤姐儿和王夫人也在这里。
贾母一见黛玉便笑起来,冲黛玉连连招手道:
“玉儿快过来,今儿你师兄可是给你带好消息来了。”
黛玉上前,先给贾母行了一礼,方才往贾母身边坐了,一边走,一边就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盯着林思衡瞧,神情难得有几分急切。
林思衡也不卖关子,笑道:
“今儿去拜访了一趟了礼部右侍郎万俟大人,得了准信,陛下降旨,给师父升任奉议大夫,官升三级。”
贾母喜得合不拢嘴,王夫人也不敢扫了贾母的兴儿,面上勉强也挤出些笑意来。
王熙凤大笑道:
“衡兄弟才中新探花,林姑丈这个旧探花就升官,难不成,竟是你们师徒两个串通好的不成?”
贾母笑呵呵道:
“叫你平日里不肯看书,只顾着上蹿下跳,这种事也是能提前串通的?
必是如海在扬州立了功,正好又赶上衡哥儿高中,叫陛下一时想起来了,才有这一遭喜事。”
黛玉并不关心父亲升不升官的,径直问道:
“既如此,父亲可是要进京述职?”
林思衡笑意微微一滞,继而又恢复过来,面上喜意不减道:
“倒未说起此事,想是师父在扬州身负重任,一时不得轻离。
师妹也知,若无师父在扬州,那些盐商又哪里愿意老实听话。”
贾母也连道:
“正是此理,如海在扬州治盐政,责任重大,不叫他入京述职也是平常。这反倒是朝廷的重视了。”
黛玉一听说父亲不能回京述职,便又没了兴致 勉强笑道:
“倒真是喜事一件,只可惜我如今不在扬州,父亲又不能进京,不能亲自为父亲道喜,不免有些遗憾。”
贾母又略略安慰几句,便叫摆宴庆贺,将李纨和三春也都一并叫来,好好热闹一番。
...
次日下朝之后,崇宁帝又在乾清宫召见万俟颖。
先略略说过几件今日朝会上的国事,崇宁帝便道:
“给林卿的旨意,发出去了么?”
万俟颖低头道:
“回陛下,给林大人的旨意今早已经发出。”
“林思衡昨儿去了你府上?”
“正是,臣按着陛下的吩咐,试探了一番。”
“哦?结果如何?”
“林大人的高徒,自是不凡的。
臣故作无意间问起,他是准备熬翰林,还是转部院官。这位林翰林年纪虽小,倒是滴水不漏,反倒将话又转到臣身上,叫臣一时也不好多问。
不过,在臣透露陛下给林盐政升官一事后,林翰林的喜意不像是假,师徒间该确实是感情深厚。”
崇宁帝听万俟颖说自己没打探出来林思衡的意图,反笑道:
“如此倒是好事,倘若果真叫你一试便知,朕反倒失望。
看来林卿,后继有人呐,也好,倒叫朕心里也舒服了些。”
万俟颖低头不语。
崇宁帝又沉思片刻,挥挥手打发了万俟颖出去,又对身后的大太监吩咐道:
“林卿主理扬州盐政六年,为国库揽银八百万两,功劳甚大,怎奈于新盐法一事上,到底力有未逮。
说不得他这个弟子,倒可以用一用。
安排你手底下的人,和封愚的人一道,再往扬州探探,查清楚些。”
戴权躬身领旨,当晚,便有几个内侍和锦衣军暗下扬州,查探林思衡一应事宜。
...
此后一段时间,并无旁事。
林思衡仍每日里去衙门点个卯,与翰林院里的上官下属交际一番,再或是三日,或是五日的,去荣国府问候贾母一番,借此瞧一瞧黛玉。
自今科中榜后,虽是搬出贾府,距离上远了些,贾兰反倒来得愈发殷勤,林思衡也借此机会从他口中了解些贾府内宅里的事情。
约莫过得几日,贾兰提及有意携贾菌前来拜见,林思衡自然应允,只是却又并不曾见贾菌真个上门。
五月中旬,京师里收到一则消息,河南府新安县起了一回小乱子。
衙役下乡催逼春税时,不慎逼死了人家媳妇。
像这样的事,如今天下间本也常有。
只是偏偏那家户主早信了五通神教,受此奇耻大辱,竟联合乡民将那两名官差活活打死。
而后鼓动乡民,竟意图攻打新安县城,幸赖乡民“畏惧陛下天威”,半途逃散者众,匪首见事不可为,一路逃进荆紫山,不知所踪。
河南布政使司发下海捕文书,穷搜其人,未果。
河南府距离京师远隔两千里,一起小小的民乱,等传到京师,也只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罢了。
或许有人在高谈阔论之后,也曾将目光往千里之外的小小县城投去一瞥,然而终究也并没有谁真的重视起来。
京师百姓们更加关注的,仍是城里的菜价。而衣着朱紫官袍的大员,也更愿意把精力放在崇宁帝今天又与谁说了几句话,这样一类的事情上。
只有林思衡,手里握着“猴子”远隔千里,艰难传回的信息,开始暗地里做些准备,静静等待时机。
在此期间,林思衡收到了师父林如海从扬州发来的回信,除了老生常谈的一些话之外。
关于首辅杨松,林如海就只在信中提了一句:
镇江府地,泰半姓杨。镇江府民,泰半从杨。
林思衡此时方知,杨松对自己的偏见缘由,师父早年那桩婚事,大抵只能算个添头。
若老师的探花果真是杨松所点,两人关系本该十分亲近才是。
难道真是因为老师和荣国府结亲,两人才分道扬镳?
又或者,其实是因为立场与理念之争的缘故?
若只粗略划分一番,老师锐意革新,自然是改革派。
杨松大肆收买田土仆役,主政风格“急求稳妥”,该是保守派的旗帜了。
是因为杨松从那张殿试卷子里,误以为自己是心向改革派之人,才有那番明褒实贬之语?
自己身上这个探花的头衔,恐怕就是如今朝堂上,权利斗争下的一个小小的附赠品。
改革派如今的靠山,自然是崇宁帝。保守派又依靠的是谁?
被师父一语点醒,而今细细想来,杨松在太上皇在位时就是首辅,如今崇宁帝继位八年,竟还留着他当首辅。
崇宁帝果真就这般信任他?又或者说,其实是“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而这些事,西苑里的那位,又知道多少呢?或者本就是他有意为之?
只是西苑那位既已禅位,今又老迈,杨松若果真不与崇宁帝一条心,他却也已经年过七旬,除了西苑里那位,究竟又还有什么别的倚仗?
那么这样看来,万俟颖就该是崇宁帝的人了,崇宁帝难道已经在盯着自己不成?
次辅申行远又究竟是什么态度?在恩荣宴上隐晦得提醒了杨松对自己的态度,看起来倒非杨松一派,只是却又没有任何后续...
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尝试去看清楚如今朝堂上错综复杂的格局,然而一直等到晴雯来请他吃饭,也只得勉强看见了只鳞片爪。
长长得叹出一口气,吹熄书桌边的烛火,伸了一个懒腰,林思衡便又笑着去寻晴雯顽笑。
官场上这些弯弯绕绕,
真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