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各怀鬼胎,还在互相套话,却见贾蓉急匆匆敲门进来,头上冒着汗,语气急促道:
“戴公公来了。”
屋内八人俱是一惊,都站起身来,贾珍赶忙问道:
“戴公公如何来了?可知是来做甚?“
贾蓉躬身道:
“回老爷话,戴公公说是陛下得知咱们府内有丧事,吩咐他代陛下前来祭奠。
因前头只林叔叔有官身,儿子正请他帮忙招待着,这会儿该是已经到灵堂了。”
贾珍一听,破口大骂道:
“你个孽障,如何不早些来报!”
八人连忙一道都迎出去,脚步略有些慌乱。
可卿“灵堂”布置在会芳园登仙阁,戴权来时,因贾府里几个主事的都在后堂里议事,贾蓉自身又只是个监生,竟无官面上的人来招待,因而请托林思衡先代为周旋。
林思衡陪同戴权一路沿着会芳溪往里走,路上见园中景致绮丽,戴权抚掌赞叹道:
“京中贵人们都说会芳园诸景,冠绝京师。这宁国府咱家虽来过几回,倒不曾有闲情细细看过,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林中书是何时到的?咱家知道林大人和贾府有旧,倒不想竟如此亲近,居然连待客的活,也劳动林大人来做。”
林思衡拱手笑道:
“也才刚到一会儿,家师是贾家姻亲,如今他老人家人在扬州,也只得由我这个弟子来尽一尽礼数。
至于说待客一事,换作旁人,下官也没那个兴致,若是能陪着戴公公说几句话,那倒是下官的荣幸了。”
戴权微微一笑,不再接话,随林思衡一道步入灵堂,也不急着设祭,先把那樯木棺材细细瞧了瞧,眯了眯眼睛,脸上带着些意味深长的笑意。
戴权替天子来祭,也没有什么人能受他的礼,他往这堂前一站,便已是尽了礼节,反倒是贾家一众亲戚又要来给他行礼磕头。
戴权也并不搭理他们,只是站在那里等候,过得须臾,贾珍等八人也都赶来,先给戴权代表的皇帝磕头行了礼,然后才起身谢道:
“家里晚辈的白事,竟劳动陛下过问,实在惶恐,有劳公公走这一遭,请公公内间奉茶稍坐。”
戴权微微颔首,跟随贾赦贾政入内。其余五家本就心里有鬼,眼见戴权来了,哪里还敢多留,与贾珍客套两句,便全都急匆匆告辞回府去了。
内厅里,贾政请戴权在上首坐了,先叫下人奉了茶,叙了一通礼数,方才轻声问道:
“家中侄孙媳妇新丧,上上下下杂乱无矩,怠慢公公,实在该死。
竟不意劳陛下动问,下官等皆不胜荣幸,不知陛下可有什么示下?”
戴权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慢悠悠说道:
“陛下心系臣民,况且贵府本是功勋望族,府中有丧,陛下自然关注。此番遣咱家代为祭奠,也是陛下的好意。
贵府世受皇恩,陛下素来重视,贾将军与贾大人,心里也该有数才是。”
贾赦贾政连连点头,口中连道:
“陛下隆恩,臣等铭感五内。”
戴权放下茶杯,面上带着和善得笑,轻声道:
“贵府荣宁二公,是太祖从龙的功臣,为这大乾朝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一门双公,何等荣耀,若说贵府是除了宗室之外的一等人家,也不为过。
陛下眷爱至此,凡有什么好处,都不忘贵府里一份。
咱家在陛下跟前服侍,常听陛下提起,说贵府实在是国朝砥柱,不可轻忽。二位大人自然知道陛下的好意,只怕底下人拎不清的,有时候难免...呵呵。
前些日子中军里查出些事来,陛下一时恼怒,担心留着那等蠹虫,反倒坏了荣宁二公的颜面,因此便发落了。听闻有那起子不争气的东西,还托到将军跟前,将军素来是个明白事儿的,该不会犯这等糊涂才是。”
贾赦背后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来,虽已收了那两人的银子,此时也已是打定主意不为他们说话了,忙道:
“公公垂问,那两个糊涂种子倒确实来找过下官,已被下官狠狠骂了一顿,请公公代为转告陛下,此二人虽是打着贾家门生的名头,其实素日里并无什么往来。
不论陛下如何处置,下官都绝无异议。”
戴权眯着眼笑道:
“咱家与贵府一向亲近,自然明白将军为人。陛下也素来将贵府视为倚仗。
王统制是贵府姻亲,陛下看在贵府的面子上,一路简拔至九省统制,不可谓不重用,只是如今太平年景,王大人缺着些军功,到底在军中有些难处。
陛下的意思是,贵府上在军中素来是能说的上话,王大人又与贵府有亲,贵府何不再助王大人一臂之力?”
贾赦赶忙起身,躬身行礼道:
“下官多谢陛下看重。既然陛下有意,下官一定尽力去办,只是...公公也知道,自家父离世,我们贾家,在军中便已无甚人物。
常言道‘人走茶凉’,虽仰赖着祖上的威名,军中对咱们家,尚且高看两分,可咱们家如今若再往军中说话,也早都没什么听了,如果也不过是因着祖上庇佑,陛下厚待,做个闲散官儿罢了。
这些难处,还请公公务必转达给陛下知道。免得陛下一时生了误会。”
戴权呵呵一笑,眼睛又眯起来,也不再多说,又饮了一口茶,便要回宫复命。
贾赦贾政并贾珍一道,一路送出大门去,贾珍又往戴权袖子里塞了几百两银票,戴权也不拒绝,径自收下,贾家几人见此,方才松了口气。
戴权一路回宫,自乾清宫见崇宁帝,见崇宁帝正在写字,不敢打扰,站到一旁帮忙磨墨,崇宁帝见他回来,也不急着问话,先将已写了一半的字写完,待把笔搁下,纸上正有四个正楷大字:忠君笃国。
崇宁帝开口问道:
“如何?”
戴权也将手中的贡品徽墨放好,轻声道:
“与下面人报上来的一致,除了缮国公府,其余五家果然都去了,老奴到的时候,他们正一块躲在堂后,也不知商量什么。”
“那姓林的小子也掺和在里面?”
“那倒没有,贾家一大帮子人商量事,倒把他撇在外头待客,林大人只说是替他师父尽一尽礼数。”
“哼,朕的意思,贾家领会了没有?”
“老奴已经将陛下的意思转达,只是荣国府里那位一等将军说,如今荣宁二府里没人在军中任职,早已说不上话了,叫老奴将这难处转呈陛下。”
崇宁帝冷哼一声,面色有些愠怒,正要说话,门外进来一个小黄门:
“陛下,理国公府柳大人,求见陛下。”
崇宁帝嗤笑一声,道:
“叫他进来。”
那黄门正要转身出去,却又被崇宁帝叫住:
“慢着,把这字带出去烧了。”
手在桌案上轻轻一挥,那张刚写完字的白纸飘然落地,在空中翻滚两圈,将那四个字压在下面。
落在那小黄门眼中的,就只有白茫茫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