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风张了张口,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侧头,看到百里相那双清亮的双眼中,倒映着自己的面容。
百里相漆黑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的井,他的一颗心,止不住地陷入,下落,最后迷失在她那如冰泉般的清亮瞳孔中,永远地安营扎寨。
百里相张口,呼吸拂在他的面上,“祁风?”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犹如羽毛划过,祁风的心中却是泛起了万千波澜。
“嗯?”
“要不要买?”
祁风道:“买。”
虽然他早知廖英是谁,干的是什么勾当,是为谁做事卖命。
可今时今日,南柯楼霍三娘的这条消息,他不得不买。
霍三娘接过又一张银票,笑得见眉不见眼。
顾若云和宋莫浔可算寻着机会接过那张价值三百两的纸张,一边看着上面的名字一边听霍三娘叙说。
“二皇子此次南下,在剑南道一带逗留数月,却没有住他位于金天山内的别院,反倒是一直住在湖州的廖府。廖府,就是湖州知府廖安海的府邸。名单上的这个廖英,就是廖安海的独子,廖府的公子。”
“湖州知府廖安海…”宋莫浔喃喃。
“正是。廖英自幼进金天学艺,按辈分排的话,他算是二皇子的师弟。金天这一代,他算是其中佼佼者。廖英不但精通道术,功夫也是不俗。廖知府一直想让他在武举中夺得状元,为廖府增光。”
顾若云不解:“这些消息,稍加打听便可得知,如何便能卖到三百两白银?”
霍三娘神秘一笑,“顾小姐莫急,这便讲到了。”
见众人都将期待的目光投向自己,霍三娘这才像说书的先生那样,故意卖了个关子,方才续上前文。
“廖英其人,廖知府之子,金天弟子,这些身份都是明面上的。他真实身份却是暗影的影卫,二皇子的手下。”
宋莫浔惊呼:“暗影?”
说着,他震惊不已地和顾若云对视一眼,低声道:“传闻竟是真的。”
“不错,千真万确的真。二皇子江易寒养了批死士,这些死士隶属于暗影。廖公子在暗影中虽然位阶不高,却深得二皇子的信任。不提运送生辰纲这等大事,前些日子,湖州府采购昭阳绣品,也是他亲自去操办的。”
祁风略一沉吟,问道:“那批绣品不是以二皇子的名义购入的吧?”
“不是,”霍三娘摇头,“廖英替二皇子出面,绣品却是运入了湖州府。银钱也是廖安海出的,二皇子分文没掏。”
百里相皱了皱眉,问道:“廖安海知道廖英是暗影的影卫吗?”
霍三娘再次摇头,“他不但不知道,他还将自家父子的仕途都系于二皇子一人身上呢。”
顾若云讥笑道:“这个廖安海,真是个蠢货!出钱出力出人,到头来怕只会落得个妻离子散的凄惨下场。”
霍三娘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我最清楚不过江易寒的为人,这是他一贯的手段。”顾若云忿忿不平道。
祁风忽然心有所感似的,饶有深意地看了眼顾若云。
顾若云也自觉失言,匆忙闭嘴,不肯再提。
宋莫浔将顾若云和祁风的反应收入眼底,心间烦躁,疑虑丛生,却无法从千思万绪中寻得一个线头,将一切理顺。
百里相最不耐烦这些,岔开话题:“这条消息,倒确实值三百两白银。那名单上的人,可还有哪个需要我特别注意的吗?”
霍三娘转转眼珠,仔细想了半天,方道:“这次带队的,除了廖英,还有一个长胜镖局的金牌镖师,生得黑头黑面的,人称宋黑,一手撒豆成兵的好本事。但凡宋黑出手的镖,从无败绩。”
“撒豆成兵?”百里相陷入了沉思。
“这位镖师也是金天出来的。”霍三娘补充道。
祁风问道:“他们哪日启程?”
霍三娘正色道:“就这几日了,我接到线报,他们定下的日子是明日午时。可宋黑办事神出鬼没的,对外宣扬明日午时出城,实际上今夜子时便动身也是有可能的。”
——
月黑风高,剑南道。
剑南道失修,近来少有车马通行。
可这条向来以艰难险阻闻名的路上,突然出现了一队车马。
骑马的人各个目露精光,神情警觉且小心。
驾车的却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月光落下,落在他们那一张张惨白的脸上,看着有几分瘆人。
队伍中忽然有个髯须大汉抱怨道:“年年都是运生辰纲,哪年的阵仗都不比今年大。出动这么多局中好手,最后到手的也不过比寻常走镖多一百两。若是不接这单,都够我多跑多少单,多赚多少银两了。”
有人喝他,声音又急又促:“老三!你低声些,当心有埋伏。”
“埋伏,什么埋伏!敢走剑南道的本就不多,更何况这路都被妖兽毁了,也就是我们老大敢蹚这滩浑水了。换了旁人,谁敢接这单,走这路!”被唤作老三的髯须大汉仍是不满。
没人应他,老三却继续发着牢骚。
“说好中午动身的,硬是拖到了半夜才走。半夜走也就算了,还要和这些白得瘆人、看着就发毛的东西一起走。”
老三嫌弃地看了眼身旁驾车之人,那人的脸死一样的白,白得犹如敷了十层珍珠粉。
明明是挑衅意味十足的话,驾车那人却仿佛没听到似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朝前望着,只是专心驾车赶路。
先前喝止老三那人急了,驱马到了老三身旁,低声道:“你快住口吧,老大这撒豆成兵的本事也是轻易不施展的。你今天有幸亲眼得见,乃是幸事。你可太平些,少说两句吧。”
老三又斜眼瞥那面色苍白的人,像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不说。
长胜镖局稳妥起见,正午时分派出了一队车马,走的也是剑南道,只是刚踏足剑南道,便又调转马头,换了条隐蔽的小路去了另一个方向。
等到了午夜时分,这队真正的押镖人马方才出发,向永安京而去。
百里相一行四人,一直在狭窄的剑南道上方的悬崖,作壁上观。
待见到那扰乱视听的一队车马撤离,宋莫浔有些急了,要兵分两路,两人留守,两人追踪,却叫百里相好言劝下了。
百里相双眼微眯,看着下方黑漆漆的通道,“不急,这队人马,为的只是扰乱我们视听。宋黑这人,想来是个心思缜密的。这些人里,一个会道术的都没有,那驱车的,也都是些血肉鲜活之人。”
宋莫浔压下冲动,继续在潮湿冰冷的峭壁上,耐心埋伏。
待真正的长胜镖师押队而来,四人不由都屏住了呼吸,一是等候多时、终于现身的激动,二是那诡异瘆人的驾车之人,实在是让人心底生寒。
百里相趴在崖上,将下方动静尽收眼底。
端详了半日,她一声冷笑:“原来如此,什么撒豆成兵。”
祁风侧头看她,只见她此刻眸光透着寒意,脸上全是他从未见过的凌厉。
“怎么?”
百里相冷冷道:“不是正经道术,那些驾车运货的,都是些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