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廖府张灯结彩,大摆宴席。
流水的菜肴,精致的茶点,年轻漂亮的侍女往来穿梭,晚风轻轻送着金石丝竹之音,缠绵悱恻。
外厅推杯换盏,里厅惜字如金。
面色惨白的陈兴自然是坐在二位殿下身旁的,随后是永寿侯爷宋慕青、侯府世子宋莫浔…
一桌子的老熟人,依着位次官阶,坐得规规矩矩的,银箸都不曾举起过几次。
百里相同顾若云坐在一处,遥遥望着上首。
廖安海举杯祝道:“下官恭喜大殿下,从此天高海阔,任意翱翔。”
江风启微微点头,饮下一杯酒。
席间众人几乎都祝了他一遍,却都十分有默契地闭口不提他私自逃出宫一事。
谢清明再次举杯祝道:“谢某恭喜廖大人升任廷尉司卿,日后除妖司的案子,还请廖大人多多关照。”
酒终于敬到廖安海这边了。
严裕和罗绍默契地喝着闷酒,一言不发。
一个是陪都内被架空的伏魔司司主,一个是努力耕耘多年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的廷尉司副卿。
有些尴尬的一轮酒饮完,百里相仍在观察着陈兴。
这位陈相一直在闭目养神,可众人每说一句话,都要去细心观察下他的面色有无变化。
陈兴忽然睁眼,饶有兴致似的,“光喝酒,却没舞乐助兴,忒无趣了些。廖大人,不是说请了天香楼的歌姬们吗?怎么不见人影?”
廖安海匆忙起身,腰几乎要弯到地面上去,“下官怕诸位贵人嫌吵,一直未敢传唤,既然陈相有令,下官这就派人去唤。”
百里相的兴趣忽然被挑到了最高处,她放下手中的银箸,全神贯注地盯着陈兴。
气息稳定,并无丝毫异常。
虽然满脸的死气,可生机却平稳得有如常人。
歌姬们很快便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个蒙面的姑娘。
这姑娘身姿曼妙,活泼灵动,行动间满头玲琅的珠翠,发出叮铃的声音。
百里相认得这人,正是天香楼的心叶姑娘。
一直埋头的张逢应见了心叶,僵直了身子,惊得不敢呼吸。
刘瞒却是得意地看了眼他,随后更加得意地看向身子微微发颤的许术。
许术只觉浑身的血都冰了,他颤着手将白玉酒杯放下,却因手颤得太厉害,让酒杯与银箸发出了轻微的相撞之声。
坐在他身旁的贺璋看他此等形状,竟是叹了口气,直直看向了二皇子江易寒。
陈兴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嘲讽的笑。
心叶舞得很漂亮。
她打着赤足,细巧白皙的脚腕处绕着一串玲玲作响的铃铛,随着她妖娆的舞步,发出扣人心弦的声音。
一曲舞罢,心叶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似是含着满腔的柔情,看向了二皇子江易寒。
江易寒的心头一震,不可置信似的望着这名不知姓甚名谁的歌姬。
心叶忽然抬手,轻轻拂去蒙面的粉色轻纱,一双含情目柔柔扫过上首众人,俯首拜倒,声音也是柔媚至极。
“天香楼心叶见过二位殿下、陈相、侯爷和诸位大人。”
江风启早就察觉到了身旁的江易寒有些不对,待到他再次看清了心叶的面目,旧日往事和那些甚嚣尘上的传言霎时卷上了心头。
江风启一惊,倒吸了一口冷气。
许术更慌了,低头不敢再看任何人的表情。
江易寒也看清了心叶的长相,他怒极立目,终于发作了。
“廖安海你什么意思?”
一杯酒迎面洒到廖安海的脸上,廖安海听到二皇子江易寒声嘶力竭的怒吼,十分不明所以。
他诧异地看向陈兴,不解道:“二殿下这是何意?”
今日宴请,务必请来天香楼的歌姬,这是陈相的意思,也是陈相派了身边人千叮咛万嘱咐的指示。
“何意?你问我这是何意?”江易寒更怒了,甩手将面前的杯碗盘碟通通扫到地上。
许术痛苦地用手捂着脸。
心叶却猜出了几分内情,跪在地上,她的心渐渐地凉了。
她看了又看许术,这是她心心念念的男人。
她盼着有朝一日,他会来接她,他会给她一个家。
原来…
江易寒恨得用手拎着廖安海的领子,廖安海顺势跪倒在地,满目惶恐地望着二殿下。
“廖安海,”江易寒的声音满含恨意,“你请了一个与我母妃有七分肖似的歌姬来舞乐助兴,你究竟是何用意?”
廖安海终于明白了过来,他惊慌无措地望向陈兴。
陈兴却并不理他,只是慢条斯理地饮着酒,像是极为享受眼前这一幕。
“下官不知,下官不知…”廖安海心知此刻定不能将责任推到陈相身上,只能自己咬牙认下。
“下官未曾见过灵贵妃,下官也不知天香楼的头牌竟同贵妃有七分相像。下官听闻昭阳城中,天香楼的歌姬独占春色,下官这才去了天香楼付了定金。”
江易寒的太阳穴直“突突”地跳着,面色越发阴寒。
江风启却凉凉开口:“二弟,放了他吧,不知者无罪。”
廖安海涕泪横流,心里又惊又怕,恨不得立刻离开昭阳回湖州。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
他真不该搅进陪都的这滩浑水里,他真不该贪图高官厚禄,定要离开富饶熟悉的湖州,一心去往陪都求更多的功名富贵。
江易寒忽然松了手,冷笑着回头看向江风启,“好,我听大哥的。大哥初出芜宫,我这个做弟弟的,还未曾为大哥接风洗尘,实在是我的不是。”
江风启闻言不答,只是又仔细看了看那个心叶的面目。
上次在天香楼,他也曾见过她的样貌。
只是那次,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都被相争的刘瞒和张逢应吸引了,并未发现其中玄机。
贺璋同情地看了一眼许术。
许术对心叶有多上心,旁人不知,他贺璋却是知道的。
今日这事过后,他再想给心叶赎身,怕是不能了。
许术痛苦万分,置于右腿膝盖处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再攥紧,却不得发作,只得低头默不作声。
除妖司谢清明、伏魔司严裕、廷尉司罗绍、市舶司肖中道等人,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纷纷向许术投去了同情的一眼。
传闻竟是真的。
许术放在心尖尖上,想了几十年的那个人,那个他一见倾心,为之不惜抗旨、拒娶林相独女之人,竟然果真是灵贵妃。
二皇子的生母,灵贵妃。
如此精彩的一场大戏舞在眼前,百里相见状敛眉,满饮了一杯酒。
呵,这暗藏机锋的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