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绍竟亲自迎了出来。他的眼风先是浮过百里相,很快便心虚地收了回来,双手朝陈生一摊。
陈生也不敢多言,匆匆将手中礼盒递给罗绍,便低头告辞。
百里相皱了皱眉,又改了主意,回头道:“你们还是在外面等我吧。”
顾若云松了口气,可还是怯怯的,不敢用手碰马背上的翠雯。
江风启却有些急了,“为什么?我也要进去。”
百里相耐心道:“里面的血腥气太重,我怕你进去了,又伤了身子。”
江风启还要争辩几句,却见百里相自顾自将翠雯血淋淋的身子扛在肩上,大踏步地朝着罗绍走去。
罗绍明显一惊且一慌,慌乱过后,他不敢拿眼看百里相,只是低声说了句:“请随我来。”
百里相再次回头,朝江风启点了点头。
江风启苍白的面上现出一抹焦色,像是白玉染了层雾蒙蒙的灰。他只是凝着眉,不再说话,黏在百里相身上的目光却不曾移动半分。
罗绍朝里走着,心中忐忑。
他手中的缎面礼盒捧着也不是,拎着也不是,只盼着能将百里相这尊大佛尽早送走,惶惶之意方可罢休。
公堂内一个人都无,罗绍站定,手紧紧地攥着缚住礼盒的缎子面,声音有些虚:“百里姑娘,人交给我吧。”
百里相将翠雯朝地上一扔,一声闷响,翠雯竟是连哼一下都没有。
百里相将翠雯翻了过来,粗略看了两眼。
翠雯的眼皮上遍布着深浅不一的伤痕,两行血泪凝固在被刀划烂的脸颊上,而鼻梁则是早已被截断,深可见骨的鼻骨中,有一条肥胖的蛆正朝外涌着。
罗绍吞了吞口水。
百里相伸手探了探翠雯的鼻息,还有气,还活着。
百里相一脚踩在翠雯几近断裂的胸骨上,声音冷得像冰:“醒醒!”
翠雯却并不理她,只是闭着眼睛等死。
罗绍却将脑袋凑了过来,离翠雯那不堪入目的脸蛋很近,鼻子轻轻地煽动着,眼中冒出了点垂涎的光。
百里相冷哼一声,“还不醒?”
翠雯忽然感到一股由心而生的战栗,这战栗爬上她断裂的脊骨,侵入她几乎熄灭的双眼。
翠雯终于睁眼了。
罗绍黑幽幽的眼睛中几乎透出绿光,翠雯只和这双眼睛对上一瞬,便惊惧得几乎周身颤抖起来。
罗绍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似的站直了身子。
百里相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自己决定怎么死吧。”
翠雯气若游丝:“我能…怎么选…”
罗绍答得却是就轻驾熟:“五马分尸、凌迟、挫骨扬灰、炮烙…”说着,他眼睛一亮,“你想怎么死?我新近研究一个法子,把血一滴一滴放尽,看你能撑到几时。”
翠雯只觉这声音如地府阎王,张着虚弱的唇,颤声问道:“百里相,我求你,求你让我自行了断。”
百里相听她声音忽然大了几分,心知她这是回光返照,就算不立时处决,稍顷也会气绝身亡。
百里相走了几步,淡声道:“用毒吧。”
罗绍兴奋地搓了搓手,又将鼻子凑了过去,待闻够了那股甜腥腐烂的气味,他才抬眼望向百里相。
一望之下,他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百里相不知何时,早已捡起他方才随手放下的礼盒,正慢条斯理地解着绳结。
“百里姑娘!”罗绍一声大喊。
百里相停下手中动作,手却不从礼盒上移开,她表情疑惑,像是好奇罗绍为何会有此一喊。
“百里姑娘…”罗绍感觉自己额前都生了冷汗,“不如你来用刑?”
百里相轻轻摇头,“我还是不要越俎代庖的好。”
罗绍几乎语无伦次了:“百里姑娘难道不想亲自动手吗?她可是杀了人的…”
“这世间杀过人的何其多,难道我要一个个都动手吗?”百里相边说,边扯掉那缎子,拇指置于搭扣上,朝罗绍恬静一笑。
罗绍急急奔过来,“咔嚓”一声,百里相却是已经将那礼盒掀开,露出了里面的物什。
丝绒红布垫于其下,上面放着的,赫然是一块生肉。
百里相并不讶异,只是状似愕然地望了一眼因惊惧过度而面色苍白的罗绍,挑眉问道:“这是陈相送你的礼物?”
罗绍低了头,声音低微:“是,相府送来的。”
“陈相这是何意?”
罗绍知道百里相在明知故问,可还是硬着头皮答道:“上意难测。”
百里相的声音骤然收紧:“你最好老实回答。”
罗绍一惊之下,险些跪倒,可话却是飞速地朝外吐着:“下官生了怪病,陈相这是在替我遮掩。”
“生了怪病。什么怪病?”
罗绍小心翼翼地看着双眼微眯的百里相,缓缓说道:“下官喜食生肉,几日不吃便浑身痛痒难耐,几欲死去。”
百里相将盒子捧高,鼻子凑了过去,闻了闻,“你没说真话。”
罗绍又是一惊,可却是多余的半个字也不肯说了。
百里相将礼盒放下,朝着罗绍微微一笑,“你不说也罢。”
罗绍悬着的心稍稍放了放。
“陈相的日子不多了,你最好想清楚跟着他的下场。”百里相声音悠然,像是在说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下官不敢。”
“既是怪病,可有请郎中?”
这次却是罗绍疑惑地看向百里相了,犹疑半晌,他道:“有请过,可我这怪病实在是怪,药石无医。劳烦百里姑娘挂心了。”
“那便请司草门的门主贺璋来看看,他素有回春妙手的美名,想来可以帮你诊断一二。”
“便不麻烦贺大人了。且不说我这病无法可医,贺大人想来也看我不顺眼。”
百里相冷笑,“依着罗大人的意思,这病便是治不好了。”
罗绍颔首。
“罗大人可曾听过放虎归山的典故?”
罗绍猛然抬头,睁大双眼,“百里姑娘这是何意?”
“放虎归山,倒是合乎自然之道,可那吃人的老虎放了回去,终有一日,它会再次下山吃人。一时的心慈手软,换来祸患无穷,实在是得不偿失。”
罗绍听懂了,可他却没有说话。
他也不知该如何回复百里相。
“我不是圣人,斩草除根的道理我还是懂的。”百里相睨着罗绍,轻轻说道。
罗绍咬着下唇,双目圆睁,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而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翠雯早已断了气,两只没有神采的眼睛露出眼白,向外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