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几桩买卖要照看。”他笑得别有深意,“重溪厉害,士隔三日,要刮目相看了。”
“啊,什么?”她侧头装傻。
“明人不说暗话。”玉先生盯着她看,“别说快活运的单骑不是你的手笔。”
王都人只知道快活运,知道王储,却不知道重溪是谁。可是她和快活运、和王储的关系必定瞒不过有心人。这一点,她早就在高调运营快活运的时候就有心理准备了,当下呶了呶嘴。她早觉得玉先生不是个单纯的生意人,显然他也不想掩饰这一点。
“我还道王储会给你丰厚奖赏,至少换个好一点的居所。”
也就是说,这家伙知道她还住在青苗巷里。
“那地方住得挺舒服的,不想换。”她耸了耸肩,“至于钱,想赚来似乎不是难事。”
这就是说,她不必靠着王储的奖赏过活。这话从一个乡下姑娘嘴里说出来,好像狂妄又自大,但是玉先生知道,就是眼前这个相貌平凡无奇的小姑娘让快活运起死回生,让王储一个月内就赚了大钱。
她用的办法很奇特。“快活运的单骑生意,不像一个乡下来的姑娘能想出来的办法。”眼界决定了境界,这么娴熟的运作方式,真不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能有。
宁小闲笑容里有淡淡讽刺:“您是说,王都里面这么多聪明人都没想到,所以我就不应该能想出来是么?”
“这世上不缺天才。”玉先生并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能成事者却寥寥,你道是为何?”
她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为什么?”
“他们皆不识人心。”
她的老家的确有得人心者得天下的说法,不过这和快活运的业务有什么关系?宁小闲正要答话,玉先生却突然道:“上回下棋,你未尽全力?”
“尽了。”她从来没这么诚实过。不仅尽了,还过了,还找了枪手。
玉先生望着她脸上诚恳至极的表情,笑了:“你现在去哪?”
她心里转着念头,顺口道:“王都。”
说完她就后悔了。果然玉先生接下去道:“这么巧,我也要回去,顺路载你一程吧。”他的话听起来很随意,却有不容拒绝的威严,像是平时少有人拂逆他意。
“呃……”她正想开口说不,玉先生已经道,“走吧,这里雇车不易。”说罢伸手往前一指,果然西门町外只停着几部大车,车身上都有徽记,看来都是各家自用的,不拉人载客。这里地处偏远,往王都去的客人已经很少了。
他又知道她得现雇大车才能回去了?宁小闲挑了挑眉,只得随他走向其中一辆。
车夫原本斜倚在车辕上,见到主人返回遂跳上驾位。只这一下动作,宁小闲就现他的修为不俗,并且布衣也难掩其身材瘦削而修长,只是面庞被长长的斗笠遮住,只露出微尖的下巴。
连车夫都是这样的好手么?
车身用的材质同样上好,连拉车的四头驭兽都是纯血,虽然不奢华,却是低调大气,和玉先生本人很像。这一点在宁小闲看到了车内的装饰和摆设之后感觉更加鲜明。
这里的每一件器皿都很昂贵,偏偏宝光内蕴,并没有珠光宝气的华耀。
她和玉先生面对面坐下来,还未见到他给任何讯号,车就开动了,平稳得一点儿颠簸都感受不到。她很怕这家伙又掏棋找她对弈,不过玉先生只是将一只黑色暖壶放到了小火炉上。这壶子并非常见的金属材质,反倒像是石头,但薄得几乎透明,她都能隔着壶壁望见里头盛装的水体冒出汽泡。
她只看了它两眼,玉先生即解说道:“这是白松泉水,王都附近最好的泉眼打上来的清泉。壶身是白松泉眼的石头磨制的,如此煮水相得益彰,才有本味。”
他不仅取了水,连泉眼的石头都刨下来了,一般人干不出这种事情。
玉先生取了一套茶具出来,色泽并非南赡部洲流行的青瓷白瓷,反倒是黑里透着红褐,釉色也并不细腻,反倒有几分野趣。
水未至全沸,他就已经拎壶冲茶,姿势居然十分到位,有一种娴熟优雅的美感。
随后,他将一盏茶轻轻推到了宁小闲眼前。
汤色青碧,是清茶,没有添加任何香料。她只消轻轻一嗅,就知道这即使放在南赡部洲也是千金不易的好茶。
“请。”
她端起来轻轻汲了一口,果然回甘醇久,在沁脾的清香中又有一股淡淡的甜味。那应该是白松泉独有的味道,以之煮茶,果然妙不可言。
玉先生望她一眼,笑道:“重溪从前喝过茶?”
茶叶在这里可不便宜,她下意识想说没有,话到嘴边却立刻改了:“喝过,黑水城西也产茶,可是味道却没有这样好。”好险,好险,就算她将“重溪”的资料背得烂熟如泥,这一点点看似无关的细节却险些忽略过去。
黑水城穷乡僻壤,虽然土地不甚肥沃,却真地出产茶叶!
玉先生点头:“我看你取盏的姿势,也是有闲趣之人。”
他这话像是说得漫不经心,宁小闲后背的冷汗却险些冒了出来!
她喝茶向来是右手四指取盏,左手执盖碗,浮沫从头到尾只掠一次,这也是多年来受了长天的影响。她平时无论再怎样小心隐藏自己,这种根本不经大脑的下意识动作,也会自然而然地做出来。
她的姿势是经过了多年熏陶的结果,娴熟而标准,绝不是一个从来没喝过茶的人能有的。
她笑了笑,不说话。
玉先生又道:“黑水城那里饮茶,可要加香料?”
“加的。”宁小闲数了数,“八角,桂枝,椒子。”
“据说我们即将前往的南赡部洲,已经有许多人喜欢饮用清茶本身的原味,质朴清新,不矫揉造作。”玉先生指了指茶壶,“所以白松泉的水才有了新的用途。”
宁小闲哦了一声,然后就听到玉先生轻飘飘问了一句:“重溪,你是何人?”
他连眼皮子都没抬,宁小闲却觉得背后寒意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