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家宴,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并没有出席。
她腹中的孩子出事之时,已经五个多月了,流产不仅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损伤,也叫她悲痛欲绝,若不是放心不下两个女儿,她恐怕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胤禔与她感同身受,两口子因为此事交了心,感情却是比以往又深厚了几分。
在跟明珠彻底撕破脸之后,胤禔就将原因与惠妃细说了。
惠妃哪里承受的了这样的打击,也病过了一场。
到现在都还没好全。
但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她今日并未告假。
倒是钮祜禄贵妃最近有些不大爽利,连操持家宴这么大的事儿都推给其余三妃了。
此次家宴,德妃也将胤禵带来了,这样的机会,往日其实并不多见。
德妃将胤禵看顾的太牢,根本不会将他带到鱼龙混杂的宴席上。
可今年不同。
胤禵过了年五周岁,康熙有意叫他去尚书房读书,德妃应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带他出来露露面。
其实除了胤禛,其余年岁较大的皇子,对这个弟弟都有些陌生。
毕竟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
康熙倒是对这个儿子格外的喜欢,几乎隔几天就要去永和宫看看他。
家宴结束,康熙留了胤礽在乾清宫守岁。
暖阁里头灯火通明,父子二人在棋盘两边相对而坐。
“年后,你的婚事也该准备起来了。”
闻言胤礽愣怔一瞬,随即面无表情的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要是真这么顺利就好了……’
他是大清第一位皇太子,康熙对他的婚事尤为重视,原本定下的婚期是三十二年十月,由于康熙不满于礼部拟好的婚礼章程,再加上胤祉、胤祺等人的婚礼都挤在一起了,康熙对礼部的要求就更吹毛求疵了。
他不愿意让胤礽在任何细节上输给其余皇子,这也导致了大婚之期一拖再拖。
上辈子,胤礽对于康熙的重视异常感动,即便婚期往后拖延了两年多他都不曾有任何抱怨。
今生他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往后拖就往后拖。
他并不是什么重欲之人,况且晚成婚晚生子,对瓜尔佳氏的身子有益。
康熙听了他的心声之后,心中不免泛起了嘀咕。
保成的婚事还能出幺蛾子不成?
疑惑归疑惑,他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是帝王,就算是出了什么幺蛾子,他也自信自己能够兜底。
于是他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朕将那煤炭的差事交给了你,恐怕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都要来往于三晋和京都,朕不放心,就亲自给你挑了些侍卫,过两日,朕便将他们交于你手。”
胤礽眉毛蹙起,
“若皇阿玛担忧儿子的安危,大可直接调用绿营兵护送儿子便可。”
‘谁知道这侍卫究竟是忠于谁的?
这老头子一直想往孤身边塞人手,难不成又是打的监视孤的心思?
真是够够的……’
康熙眉目平和,即便从胤礽心声中听到了几分不耐和怨怼,他也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平静的将自己的担忧说与胤礽听,
“朕素知你行事稳妥,但你为百姓考虑得太过,很容易就能侵害到官绅的利益,就拿天津港口举例,你征调农夫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你身边得用的人手太少了,到底容易被人蒙蔽。”
闻言,胤礽脸色骤然一沉。
康熙这么说,显然是有人在天津港那里搞小动作了。
只是……
明知有人搞小动作,这老头子不自己解决,怎么把问题都推给他了?
胤礽狐疑地观察了一下康熙的面色——
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于是他便没再推脱那些侍卫。
其实康熙心中另有考量。
胤礽这几年办差所用人手一应都是朝廷安排的,他自己手底下并没有得用的心腹。
康熙知晓他是不愿意组建班底儿,免得日后带累那些有识之士。
可他身上堆积的差事只会越来越多,没有心腹就不能把控全局,胤礽最是瞧不得民间疾苦,等他吃够了这样的苦头,他自己就会主动招揽人手。
康熙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但他的算盘终究是落了空,胤礽并没有按照他的套路走,事情也根本没有朝他的预想发展下去。
年节过后,胤礽带着胤禛亲自去了一趟天津。
塘沽之上,码头的雏形已具,胤礽与驻守在此地的工部主事聊过之后,大致推算了一下时间,这港口还需一年半左右才能彻底落成。
在这个没有机械,几乎全靠人力牲畜的时代,能有这个速度其实已经很快了。
胤礽勉励了一番驻守官员及普通工匠,便假意乘坐马车离开了天津。
距离港口几十里地的一个小渔村当中,胤礽和胤禛正围着火炉喝肉汤。
胤礽将碗中剩下的汤一口喝下,满足的打了个饱嗝,看向胤禛,
“两日的功夫,你可在码头上看出了什么?”
胤禛仔细回想着这两日在码头上的见闻,迟疑了片刻后道,
“码头上的大部分徭役,衣着都比较规整,看起来不像是普通农夫。”
他们今天下午在这渔村落脚,胤禛便仔细观察过这里的百姓。
就算是村长的几个儿子,身上也都满是布丁,但码头上的徭役,身上的衣物虽然也是粗布麻衣,但补丁的数量却远比不上村子里的百姓。
如今才刚过了年节,正常人都会把最好的衣物在这段时间穿上,在亲朋好友面前挣几分面子。
即便如此,村子里的农夫都比不上码头上的。
可见这里头确实有些猫腻。
胤礽脸上露出几分赞赏,
“你头一次出京办差,能观察的这么仔细已是难得。”
被二哥夸了,胤禛还有几分不好意思。
但更多的却是得意。
“不过却没有抓到最核心的点。”
胤礽眼底闪过一丝危险。
胤禛观察到的东西只是浮于表面,但他却在那码头之上,看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码头征调农夫,这个小渔村应该也在征调范围之内,可这渔村里的青壮年都在家里,根本无人出去服徭役。
此次徭役的待遇优厚,与当初胤礽在豫州赈灾之时一般无二,只要是缺钱缺粮的百姓,根本抵挡不了这样的诱惑。
但这小渔村的百姓却都抵御住了。
他们难道不缺粮吗?
胤礽虽只来到这里半日,却也能看出来,这渔村并不富裕,甚至贫困的厉害。
那为什么不去服役呢?
建造码头虽然工钱不算多,却能保证他们吃饱饭,总比留在家中饥一顿饱一顿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