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确实很大,幸而莫刚玉早有准备,给殿下披了一件厚实的斗篷。福全又走在靠外的位置为主子隔风,总算没让太子冻着。
东殿到西殿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若放在以前,凌承业两三个急步,不用片刻就能走到。但今天他在莫刚玉和福全的搀扶下,只能在回廊下一步步,蹒跚地前进着。
从不觉得东宫竟有这么大,他还没走到半路,肩上的伤便疼了起来。他停下脚步,等待那股疼痛过去。
福全犹豫着喊了声:「殿下.......」还要走吗?
凌承业没有理会,喘了口气又重新举步。
莫刚玉小心留意着太子的状况,跟着他走走停停,不时伸手为他拉紧披风。
她一直知道太子对太子妃的在乎,早在嫁入东宫前已有所觉。她羡慕过、嫉妒过,也试过调整自己的心态。
他是东宫太子,本就会有妻妾成群。一时宠爱这个,一时偏爱那个,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她很清楚自己的重要性,她是他的表妹,是莫家在宫中的代表，无论如何殿下不会亏待她的。
她以为自己能够接受现实,只需待在东宫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就好。
但这个片刻,当她陪着太子在风雪中前行,仰望着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时,竟莫名的有股想哭的冲动。
他是那么坚定的直视着前方,就算身再疼、伤再重,依旧是一往无前。只因在那个尽头,有他的太子妃。
如果今天卧病在床的是她而不是任轻欢,殿下会不会也同样不顾一切的朝自己走来?
莫刚玉低下头,不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眼中的水光。他回来了很好,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她本是有点生气的,气他怎么可以把妻女留在宫中任人宰割。过去这段时日,她们的日子没有一天是好过的,受过的委屈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完。
她翘首企盼他能早日归来，只要他回来了,她们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不用怕谁又会来残害东宫。
但当这人终于回来,莫刚玉却发现,自己提着的心并没有如预期般落了地,反而像被什么捏紧了似的,酸酸痛痛。
这段时日,她和任轻欢为了护着昭昭而不得不合作,甚至演变成从未想象过的微妙关系。
这倒没什么不好,她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不觉得妻妾之间必须得明争暗斗,势成水火。
而且,任轻欢待自己......或许曾有过私心,但日久见人心,这太子妃待自己算是不薄了。
她以为,殿下回来以后,她们还能这般和平共处。但在这一刻,当她这样陪着他前进时,心却没有那么踏实了......
或许,在太子和太子妃之间,从来就没有她的位置。
而她的心,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豁达。
今天发生在圣上和程贵妃之间的事又何尝不是她的镜子?她很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变得和程惜芙一样贪得无厌。为了追求那不属于她的东西,而把自己和孩子推往万劫不复之地。
一个帝皇可以有许多的女人,更多的孩子。但人的心,又能容得下几个人?想来程贵妃要的也并非皇后尊位,而是圣上心中那个无可替代的地位吧?正是那求之不得的痛苦,把她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她从没可怜过程惜芙，若不是这个女人,姑姑不会郁郁而终。而太子妃之位也会是她们莫家的,又怎会凭空冒了个任轻欢出来,占去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但随着时日的流逝,莫刚玉渐渐发现,自己和程惜芙的处境何其相似。
她是莫家的女儿,在辽阔的天地中长大,她不要、也不愿就这么变成一个怨妇,只能锱铢必较的日夜数算着他给了谁多少关注、多少思宠。
但是,她又有多少把握能好好守住自己的心?
当日拖垮姑姑身子的,真的是因为圣上的宠爱不再吗?还是她难以接受自己的心胸竟然变得那么狭隘?
比失宠更可怕的,是失去自己。
莫刚玉扶着太子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天很冷、很灰,和她的心一样。
因为她已经明白了,在这恒安禁宫中,容不下人心恒久不变。
而她很怕.....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变得庸俗不堪。
当太子终于踏进西殿时,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药味。
凌承业的眉头一拧,让莫刚玉和福全把自己扶到任轻欢的床边,慢慢坐下：「欢儿,是孤。」
嗓音轻柔:「孤回来了。」
床上的人沉沉睡着,额际布满薄汗。他又再轻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伸手抚上那光滑的额头,顿觉手心滚烫,立刻扭头望向跪在下首的廖太医，厉声喝问:「你是怎么当差的?太子妃怎么还在发热?」
廖太医不敢看向太子,低着头小心翼翼回道:「回殿下,太子妃吃了好几服药,按理说烧早该退了,但是......」
凌承业没耐性听他废话,视线落在另一个人身上:「王院判,你来给太子妃诊脉。」
「是。」王院判应了声,采露已机灵地把任轻欢的右手从被子下抽了出来,在上面盖了条薄薄的丝帕,再退开让王院判靠近。
王院判半弯着腰,把手搭上太子妃的手腕,在殿下炙热的盯视下,半合上眼,专心探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