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山中的庵堂,与往常一样散发出淡淡的燃香味。安然师太用拂尘拂去佛像上的灰尘,小尼姑则在香案上放上洗净的供果。忽然庙门被推开,一阵与这庄严肃穆之地格格不入的香风袭来,扰乱了宗教场合原本的静谧。
“是上官施主。”安然挥手示意徒弟回禅房,自己上前迎接香客。“阿弥陀佛,施主来上香吗?”
“卯落泉呢,来过这儿吗?”夜雪对安然视而不见,只是抬起头盯着菩萨的眼睛。
“未曾来过。”安然平静地回答。
“他去哪儿了,也没跟你说?”夜雪这才侧目看向安然,眼中带着嗔怒意。
“未说。”
“哼。”夜雪绕着安然溜达了两圈,“老父亲已入轮回,我家也不需要佛庙了。我打算一个月后把这里拆了,提早告诉您,以便您带着徒弟们尽快投奔别处。”
“这怎么行?”安然惊惧,“早在上官老爷买下白月山前,白月庵就已在山中。白月庵有上百年历史,是当年的汇城民众自发建造的。这佛堂属于民众,可不归上官家管!”
“谁说不归上官家管?”夜雪柳眉倒竖,“好,这个庵堂和尼姑我不管,但山是我家的吧!地也是我家的吧!我现在要收回这块地,我要在这里种树。你有本事,把庵堂移走!”
“阿弥陀佛。”安然平复一下心情,伸手指引道,“施主请移步方丈说话。神佛面前不宜喧哗。”
“怎么?我就要在菩萨面前说,好让神佛做见证!”夜雪直接盘坐在香案前的蒲团上,“白月庵的香火,这么多年一直是上官家供奉;你们尼姑的衣食住行,哪样不是上官家管?怎么我说要移庙,偏偏上官家就管不得了?”
“施主捐赠功德,捐赠的是神佛,回馈的是自身。我们出家人化缘,化汤饮汤,化粥食粥;不问出处,不记恩仇。”
“你别跟我讲这些晦涩难懂的话!我今日是好心来通知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唉……”安然长叹,“功德自在人心,善恶自有天辨。”
“不过,也不是不能讲条件。”夜雪看着师太无可奈何的样子,颇为得意。“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你儿子回来,让他来上官府找我。他只要签一份悔婚协议,我就再也不找白月庵的麻烦。不但不找麻烦,我还会终身捐赠功德,养着你们。怎样?”
安然是万万不愿卯落泉再次招惹上官夜雪的。她知夜雪口中说的“悔婚协议”,恐怕也不止字面意思这样简单。只怕卯落泉按照夜雪说的做了,这个庵堂还是逃不过被拆的命运。
“你考虑好了没?是从白月山走人,还是让你儿子签协议,选一个。”
“施主不愿成婚,为何不自己悔婚?”
“是你儿子名声不好!他的错,为什么要我担着?”夜雪实际上是不敢违背父亲遗嘱,害怕被父亲的在天之灵责怪。“快选!我没那么多时间等你答复。”
安然正在绞尽脑汁想对策,忽听门外有脚步声逼近。
“只可惜,白月山早不是上官家的了!”井雉高举着白月山的钥匙,大步前来。
安然看到井雉出现,高兴得直念佛祖保佑。
夜雪见状站起身,拍拍裙子后面的尘土。“你又来掺和什么?”
“师太,晚辈晚来一步,让您受惊了。”井雉好似没看到夜雪,直奔安然而去。他要给安然叩首,被安然挽住。
“走吧,去方丈说话。观音座下不可不敬神佛。”有井雉撑腰,安然也不惧夜雪,拉着他就往方丈去。夜雪迫不得已,只得追随二人脚步。
方丈内,井雉请安然坐上禅床,自己则站立在侧,如同护法一般岿然不动。
“你来找师太,为了什么事?”井雉冷着脸问。
“为了……”夜雪在这样的氛围下,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不由得减了七八分。“还是那件事。只要卯落泉肯签悔婚协议,我便再也不来叨扰。”
“你要悔婚,让大师兄签协议不合适。走吧,我们一起去师父的祠堂,你来宣布这件事。”
“不行!他要是不签,我就拆了白月庵!”
“白月山的主人又不是你。”井雉又拿出白月山的钥匙串,挂在食指上将其转得哗哗响。
“老父亲只是把白月山给你们借住,你们还真以为自己是白月山的拥有者了?要不要我拿地契出来给你们过目?还是咱们去官府查查备案呢?”
夜雪说得没错。从律法上讲,白月山的确还是上官家的资产。井雉哑了口,讪讪地收起钥匙。
“师太……怎么办呢?不然,我把大师兄找回来吧……”井雉也没了主意。
安然定了定神,计上心来。她缓缓开口道:“我儿不签协议,也不会悔婚。”
“师太?”井雉以为安然要玉石俱焚,却见她一派泰然自若。
安然抬头看向夜雪:“你父亲在遗嘱上,是如何交代的?你们的婚事,只是他一厢情愿,对吗?”
夜雪掏出遗嘱,在安然面前抖开:“这上面写的就是,您过目。”
安然草草一瞥,笑道:“果真是他一厢情愿。你们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不算定下婚约。”
“我父亲、他师父的遗嘱,怎么不算父母之命?”
“我是子霈的母亲,你父亲从未向我家提亲,如何定下的入赘之事?没经过我同意,怎么算父母之命?”
“你,你是出家人!”
“我如今还俗又怎的?”安然从禅床上下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尼愿意为了俗家事还俗。”
“你就不怕菩萨怪罪?”
“修佛修心,就算还俗,一样能修。”安然笑道,“心既向佛,自然不怕怪罪。无故拆人庙宇,才当有所忌惮吧。”
“你……”夜雪咬牙切齿,“也好!这样处理也好。悔婚既不是我提的,也不是他提的。老父亲要怪,就怪你这个老尼姑好了!想不到他赡养了几十年的老尼姑,竟然在他走后吃里扒外。让他知道了,得有多寒心!”
“阿弥陀佛。施主若不拜佛上香,就请回吧。佛门净地,不容撒野。”
安然下了逐客令,夜雪面上更是挂不住。她不甘就这样离开,忽地冷笑道:“对了老尼姑,我还一直好奇呢。你何时有的这么大一个儿子,他父亲是谁呀?”
“上官夜雪——”井雉难得的怒从心起,正准备给她点教训,却被安然一把按住。
安然从容不迫,依旧笑言:“普普通通一过客。我超度万物苍生,他在万物苍生里轮回。我此生再未见他;而他,生生世世都在见我。阿弥陀佛。”
“哼!告辞!”夜雪情知斗不过这个满口禅语的老尼姑,只得狠狠瞪她一眼,愤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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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虽然摆平了,可我总是担心她会对白月庵下手。”井雉对师太诉说自己的担忧。
“没事。这是佛堂,她就算有胆量拆庙,汇城的官府和民众也不依。”安然道。
“师太……我打算搬过来住,日夜守着您。就算上官夜雪动手,也绝对动不了您分毫。”井雉捻着胡子,“直到……大师兄回来。”
“啊?太,太麻烦你了!”一股暖意涌上安然心头。
“怎么会。刚好庵里清净,我好修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