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凌晨,凉风习习,山色寂寂。
苏琼静静听着慕怀传来的消息,神色复杂。
“是吗?安浔他们……”
慕怀没有说话,神色凝重。
良久,苏琼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开口道“我会出战。”
慕怀见此,心中一惊,立马开口阻拦“主公!”
苏琼制止他,笑了笑,说道“你想说……我尽力了?”
慕怀愣愣的,点了头,似乎并不理解少年的语气的不对劲。
可苏琼却笑了,踏步上前,气势汹汹。
“可我问你,何为尽力?”
“若你觉得,派几个兵!杀几个人!那叫尽力的话,你又何必来我麾下!”
慕怀一愣,不作声了。
苏琼冷笑一声,“我要的尽力,是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就算只剩一个人!也要给我守住!”
“这才叫尽力!!”
慕怀怯声反驳道“可主公……连云十三城,我们可以再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没必要死守……”
“所以你要丢下这留下来守城的百姓!来满足你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苏琼怒喝道“他们是什么畜牲吗?!还是说他们的命就不是命!”
“他们难道不知道这地方守不了吗?!他们不是蠢!你也别把他们当蠢货!”
“我告诉你!慕怀!我苏琼死里逃生也不是一次两次,但我宁死!也要护住百姓!”
“你要是看不惯!就给我滚!”
慕怀看着这不断怒吼的苏琼,心中委屈不甘,但也是被骂怒了,“好!好!好!你要我走是吧!走就走!老子还不稀罕待!待在这个死地方!你不想活了,老子还想活!”
他气愤地转身就走,却听后面的苏琼说道“先说好,你走了,我苏琼这辈子都看不起你!”
慕怀身形一顿,快步离开。
半晌之后,萧逐意跟苍月出现在苏琼面前。
苍月默默看了一眼那远去的少年身影,似有些失落,走到苏琼跟前,坐了下来,尾巴一摇又一摇的,最后不动了。
苏琼见此,蹲下身,安慰地抚了抚苍月的头,笑着跟萧逐意说“你怎么跟苍月上来了?还有病好了?”
萧逐意勉笑道“看我这样子,你觉得我好了?”
苏琼笑了笑,“看来你又是找了点安神药,压压神了,还不找麻沸散?”
萧逐意笑道“这个还是给外伤严重的 ,我喝了,难免有些神志不清,脑子更不好使了。”
少年轻笑一声,“你不打听安浔他们吗?”
“可以让我晚点知道吗?情绪波动大,会更加神志不清。”萧逐意有些无所谓道。
他又看向苏琼,问道“比起这个,你对那位慕怀将领似乎寄予了厚望,这样逼他真的好吗?”
苏琼轻叹一声,开口道“慕怀的天赋很高,只要好好培养,必是一位猛将,只是……”
“他自幼在街头,没人引导,道德感比较低,只知道如何生存,整个人有些利己主义。”
“我本想以后好好磨磨他的性子,但连云十三城这事来得急,我只好用比较极端的方法。”
萧逐意问道“你不怕失败?”
苏琼笑道“倘若失败了,我也只能说,苍月看错了人,我也是。”
萧逐意默默看向那已经趴下的苍月,有些兴致。
一个被狼王兄弟看上的人类,确实值得期待。
这时,斥候来报,“三百里处发现敌军。”
两人听言,纷纷看向远方的滚滚烟尘。
苏琼扶好鬼面,当即下令,“整军!”
接着少年拿起剑,转身就走下城门,背影决然。
萧逐意见此一惊,慌忙喊道“苏琼!你来真的啊!”
少年回头,看向他,轻笑道“你现在还可以跑,跑到舟临,跟沈然他们说……”
“吾弟苏琮天资聪颖,可承新主之位,吾弟苏玦当承兄长职责,护佑幺弟,切勿任性,还望诸君谅解琼之意气,误诸君前程,此乃琼一生愧疚。”
“我走了!”
萧逐意上前几步,喊道“苏琼!你说这么多!我怎么可能记住!”
苏琼朗笑道“商人记性差?你骗谁呢?!”
“倘若你觉得亏欠我了,就好好帮幼弟赚钱,如何?!!”
“你要觉得他们不信?!”
“那,这个!给你!”
萧逐意见少年从胸口掏出某物,扔给自己,他赶忙上前接住,看着手中的那枚金杏纹的白玉红绳,抿紧了唇。
沉默半晌后,他将它收好,又喊道“苏琼!东西我收了!
但你得活着向我讨回。
不然……我把它当了!
当做过路费!”
少年没有回应,他已经离得太远,而那森然威严的鬼面,在那一线晨曦中突增一丝神性。
他站在那百姓之前,战在那千军之前,如那护国安邦的战神,无声地给予一种无坚不摧的信念感。
他没有发言,也没有看着任何人,只是与众人一同静静地盯着,那城门的缓缓打开。
晨曦泄出,是滚滚烟尘,是白骨血肉。
少年提剑走了出去,没再回头。
……
另一边,慕怀已经逃到了密林入口。
他没有踏进,他在犹豫,他在挣扎。
他想起年少的风餐露宿、冷嘲热讽,自己为了活,偷过东西,翻过垃圾,甚至杀过人。
可……自从遇到了主公他们,他不再挨饿,不再挨冻,甚至可以说是……
有了家。
一个四处流浪的人,好不容易有个温馨的归宿。
他能抛弃吗?
是不能的。
这个答案一经答出,他有些颓废地跪在地上。
可如今……他能回去吗?
主公他……
“你走了,我苏琼这辈子都瞧不起你。”
会瞧得起……作为逃兵的他吗?
不对,我其实……
比起在意这个,更在意……他们会不会活着。
他清楚知道这不是原来的他,但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他也曾觉得自家将军,蠢得要死,对那个叫做主公的人死忠,任他差遣,叫他去死都心甘情愿的。
但后来,自家将军虽是个世俗观念基本为零的人,但偏偏他是最容易跟他人处好关系的,怎么说?他看似离谱的举动,皆是想要亲近你的意思。
这是一种单纯的真挚。
因为他,天苍与狼处成了家人。
而主公呢?
他太过温柔,一举一动,皆是为了他人着想,不知不觉就成了他的人。
少年不禁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有些烦闷,瘫坐在地面上,仰头长叹一声。
他决定……
还是回去。
就算被主公其他人瞧不起也好,还是被他们赶出去也好。
这都是他自找的。
想此,他站起来,转了身,还是回去了。
可没想到,不远处的草丛发出细小的声响,让准备离开的慕怀顿时变得警惕,当即拔出了匕首,低身,默默上前。
……
另一边的苏琼则杀红了眼,挥的剑断了,又舞起了枪,枪断了,又拉满了弓,弓断了,就直接运功踢碎他人的头骨。
可偏偏这样的怪物,也只是些许挂彩而已。
敌军皆露惊惧。
可除了那如同修罗降世的苏琼周围的尸山血海,亦有桓凌如疯狼一般凶狠残暴,尸块遍地。
看到这些,他们突然有些放弃生的念头,手中的武器越发拿不住。
注意力都放在那两个煞星,未曾在意胜利近在咫尺。
苏琼明白,这场战斗,几乎没有任何意义,她如今的所为只不过是不断拖延时间。
当他们开始有人克服对他们的恐惧时,必是无解之局。
但长时间的厮杀,并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尽管她都是一招制敌,但……真的耗不住。
世有百般诸难事,何不放下重头来?
这只是一个念头,仅仅闪过一瞬,就被周边的血腥味和痛叫声,拉了回来。
少年突然意识到什么,停了手,身边的人也因此谨慎,默默退开,却也在无形中包围了少年。
苏琼看着自己满地的血迹,众人惊恐的神色,有些晃神,心中复杂起来。
忽的,她注意到一道怀着敌意的视线,甩头看去。
是一个穿着甲胄的男人,轻笑看着自己,那人挥挥手,似在与自己打着招呼。
那人笑道“鬼面人,你我相识一场,何不打个照面?”
话落,他掷出两枚飞镖,直击苏琼面门。
少年轻巧躲过,却不料那人直接飞扑至自己的面前,抬手就将鬼面摘取。
苏琼一惊,立马退后几步。
陈叔云看了一眼手中的鬼面,轻笑一声,却在抬头看到少年真实容颜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与无措。
他笑了,“未曾想……这鬼面之下竟是这般神仙模样。”
“我这不好男色的,都有些心动了。”
苏琼听言,眉头紧皱,对这段话十敏感。
她没做声,而是直接踢起地上的银剑,握剑一挽,携着那凌厉的剑风,直直冲上。
陈叔云见这气势,赶忙躲开,却不料,少年手中的剑一侧,迅速横劈过来。
他咬了牙,赶忙握住了剑身,任利刃嵌入血肉之中,接着微运内力,折剑退开。
苏琼对他这般不顾自己受伤的举动,有些惊讶,心里对这人的认识又有了些新高度。
陈叔云微微咬牙,勉笑道“不知这位公子该怎么称呼你?”
苏琼意识到这人的武功不浅以及比耐力自己比不过的现实后,扔了断剑,退后几步,冷声道“你想知道我名字?”
少年声音清朗似珠玉坠地,语气轻狂不屑,与他那猎猎红衣相称万分。
此等此景,让陈叔云对这少年更加感兴趣了。
陈叔云也算是回到了世家子弟的样子,风度翩翩道“自然,公子气度不凡,相识一场,陈某也不亏。”
苏琼见此,不禁轻笑,也算是气得有些无语,默默将凌乱的头发往后撩去,心想,这人模狗样的东西在装什么啊?
少年微整衣衫,缓缓抬眸,眼神如未被驯服的百兽之王威严压迫、桀骜轻狂,恰值风沙轻吹,红衣微动,如那夜间野火那般,烧不尽,扑不灭。
他轻蔑一笑。
“凉苏人士,苏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