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斐也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好啊,诸葛琮,你这家伙……”
诸葛琮依旧盯着他:
“要动手就快些,别再说这些废话。”
“我与亓官征本就情同父子,而且你自诩了解我,那就更应该知道,我憎恶一切不把百姓……”
诸葛斐:“啊,原来是父子情……呼。”
“我就说嘛,依照阿琮的性格,根本不可能轻易地……”说到最后,音量渐渐低沉至消失。
诸葛斐消停了,轻松地一挥手,几个士子又吭哧吭哧地把亓官征搬了回去,随便找个角落丢在地上。
他宽容地看着诸葛琮,温柔道:
“真是的,阿琮也不早早跟大兄解释一下,平白惹了这么多的误会,还让大兄提前这么久对阿琮动手,真是太坏了。”
“若是你一直乖乖的、不搞什么假死,一直只把目光和忠诚都放在我身上……”
“那就不会有这么多杂事了,对吧?”
诸葛斐又塞给他一颗橘子,动作间颇有一种长兄如父的慈祥感。
他说:“不过,欺负了你的大汉,我已经替你报复回去啦。也挺好玩的。”
“下次就不要再瞒着大兄做危险的事情了……下一次,我或许真的想要灭了这大汉也说不定呢。”
“乖。”
他对着诸葛琮温柔地笑,就好似南国晚春最柔和的春风。
*
诸葛琮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只是盯着诸葛斐看,想看看这人清雅又温柔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怎样冷酷又残忍自私的灵魂。
他本就在努力忍耐,可如今,他实在是有些压抑不住了。
诸葛斐虽透露得不多,但事已至此,他已经能猜到,眼前人在过去的几十年和他复生后短短一年间里都做了些什么。
他在心中一件件地细数着这人的丰功伟绩,心情沉沉。
……荒谬、太荒谬了。
荒谬得可笑、荒谬得悲凉。
那是上百万百姓的生命,活生生的人命,会笑会哭会走会跳会发愁会期盼,想要平平安安活下去的人命!
只是因为这样一个荒诞不经的理由,为了所谓的“好玩”“给他陪葬”,就全部葬送在了无意义的战争之中。
诸葛斐的存在就是荒谬,他动手的理由也荒谬,这扯蛋的感情纠葛也更是荒谬。
太荒谬了。
诸葛琮低声说:“草。”
诸葛斐没听清,疑惑地嗯了一声。
诸葛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说道:
“……你不是一直想完全控制我吗?现在就动手吧。”
“我累了,真的。”
他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这疲惫相比那摧人心肠的负面情绪而言根本不值得一提,却使得他仿佛缓缓被淹没在大雪之中,感到浑身冰凉。
诸葛琮曾预想过很多关于幕后黑手挑动战争的原因。
或是为了颠覆王朝,或是为了报复绍汉,或是那些遗老遗少的复仇。
——他却唯独没有想到,这天下的乱局,竟诞生于一个人所谓的兄弟情谊、所谓的“好玩”……
那幽州背井离乡的百姓算什么呢?
他在心中问道,只觉满腹荒凉。
被屠戮一空的敦煌和酒泉、被堆积在城门外的人头、那吕骅军营中洗刷不尽的血色、战场上千里横尸、万里血色……又算什么呢?!
太平……天下才堪堪太平了六年啊……百姓才刚刚休养生息了六年……
他第一次有了哭泣的冲动。
……太荒谬了。
*
诸葛斐怔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人缓缓阖上眼睛。
那双深远如长夜的黑瞳被苍白皮肤遮掩,眼睫微颤犹如被束缚的可怜蝴蝶。
他看到了幼弟的泪水。
来自世上最坚不可摧、最强横者的泪水缓缓地从那人眼角落下,流过俊美的脸颊,从下巴滴在衣襟上。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诸葛琮落泪。
自小到大,大多数时间,诸葛琮都生活在他的注视中,经受着他这位长兄的磨练与考验。
哪怕战事不利、哪怕辛苦经营的据点被屠戮殆尽、哪怕战友一个接一个地死在眼前,他也几乎没什么动容的表情。
诸葛斐一度认为,这个幼弟是与他相同的、天生冷清寡淡的人。
他曾一度为此感到愉快。
可现在……
他愣愣地伸手,将那脸上的泪痕擦去,看着自己手上的水痕,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久,他才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你……在哭?”
诸葛琮漠然不语,依旧闭着眼睛,宛如一具失去了生命和灵魂的石像。
诸葛斐茫然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哭呢?”
“我已经为你复仇,也替你规划好了成为天子的未来……这世上没有比这更美满的前程……”
“我也没有杀死你的那些仆人,我什么坏事都没做,只是一心为了你好……”
“诸葛琮,你为何要哭泣呢?”
没有人回复他。
四面八方一片寂静,只有高台上的风在高声呼啸。
日光西沉,红霞逐渐布满半个西方,黄昏马上就要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