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余温散尽,东方泛起微白。林轻歌一早便整理好行囊与药囊,带着选定的几名暗卫,悄无声息地离开九王府。她身着一袭素雅短襦,外披淡青披风,既方便行走,又不致太过张扬。马车也特意换成低调款式,看上去与寻常小户并无两样。
出府前,萧靖寒特地赶到正院门口送行。一见林轻歌已换好装束,他眸中闪过担忧:“必须当心,一旦察觉江家态度有异,立刻撤离。若途中遇到阻截或刺探,先保命要紧。”
林轻歌知道他顾虑甚深,也回以沉稳的目光:“我明白。你也小心太子那边的动作,若有紧急情况,派人去江家门外与我接应。”
萧靖寒伸手轻抚她肩头,语带郑重:“好,万事小心。等你平安归来。”
两人的对视间,无需多言,便能感受彼此心意同频。林轻歌轻轻颔首,然后转身登上马车。车夫抖动马鞭,车轮一阵轻响,朝着京郊江家的方向缓缓驶去。
京城晨时的街巷并不算拥挤,林轻歌一行走得并不快。她坐在车厢中,时不时撩开帘子,观察后方动静。
暗卫首领悄声道:“王妃,咱们始终有人盯梢吗?方才在拐角处似看见两个形迹可疑之人……”
林轻歌微微蹙眉:“不排除太子派探子监视,也可能是别的势力。你们注意别打草惊蛇,若对方真要跟来,就让他们尝尝绕远路的滋味。”
暗卫会意,低声嘱咐车夫:“走小路,别走官道。”
马车随即转向一条偏僻林间小径。这里树木参差,视野较窄,却便于设伏或摆脱尾随。果然,一盏茶工夫后,暗卫从后车回报:“那两名跟踪者好像被甩掉了,现已不见踪影。”
林轻歌闻言,心中却依旧谨慎:**明面上清静,不代表暗里无人。**她决定趁这段安稳路途,先闭目养神,调整状态,好应付江家可能的试探或暗伏。
经过一番折腾,马车抵达城郊江家府邸时,已临近巳时。江家大院掩映在修竹与厚实围墙后,正门并不张扬,但两旁伫立的家丁透着森严——可见江家虽然低调,却并非没有底蕴。
林轻歌下车抬头打量,院门高悬“江府”牌匾,笔力遒劲,莫名给人庄重之感。随行暗卫低声问:“王妃,我们要不要先通报?”
林轻歌想着信中嘱咐“低调入内”,便用目光示意:“你们先候在外巷,别太靠近,我自己带两人进去。”
随即,她与两名心腹暗卫一同走到门口,递上江璃昨夜派来的“信物”——一块琉璃小玉牌。守门家丁原本戒备,见到玉牌后,彼此对视一眼,态度缓和下来:“请随我来。”
在家丁带领下,林轻歌绕过正厅,径自从角门穿行进入一个雅致的侧院。这里花木扶疏,亭台水榭皆布置得幽静素雅。
“王妃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唤三小姐。”那家丁对她躬身,然后快步离去。
没多久,一道轻盈脚步声响起,林轻歌抬眼,见一位身着浅紫对襟襦裙的年轻女子,从回廊款款而来。她容貌并不算惊艳,却温柔清秀,眉宇间似有一丝淡淡书卷气息。想来便是江璃——江家三小姐。
江璃微微屈膝:“妾身江璃,见过九王妃。多谢您肯拔冗前来。”
林轻歌也还了礼:“三小姐不必多礼。只是不知你家里病患何在?我可先做诊治?”
江璃眸中闪过复杂神色,声音放得很低:“说来惭愧,那病人确是我外室一位至亲,但并非本府主要之人,我父亲并不知情。王妃暂且随我到后院,容我细说缘由。”
林轻歌见她神情透着谨慎,已猜到这病患一事或许是借口,只是个引子。她轻点头,跟随江璃穿过游廊石径,行至一间幽静书房。
关上房门后,江璃屏退伺候丫鬟与多余下人,只留林轻歌与随行两名暗卫。她朝暗卫微微施礼:“抱歉,此番谈话事关重大,只想单独与王妃说。二位可否先在外厅稍候?”
林轻歌沉吟片刻,示意暗卫点头:“你们在门口守着,若有异状,立刻进来。”
暗卫虽担心,但见王妃神色笃定,也只得应下。书房里顿时只剩下两位女子。
江璃轻叹一口气:“王妃明察,实不相瞒,我之所以通过那封信请您来,确有医病之事,但更重要……乃想与您商议一些当年之旧案。您应已猜到,与顾家有关。”
林轻歌眼神微亮,果然没料错:“看来三小姐果有存心相助之意。那不知你手中可有何证据?”
江璃却没有立刻答,只微微颤了颤手指,低声道:“我江家当年与顾家并肩过一段日子,先帝驾崩后,那场夺嫡波及各大世家。我父亲也因形势胁迫,不得已在明面上与顾家撇清关系。但……那并非我们本意。当初顾家惨遭抄灭,我父亲闭门数日,郁结至今。”
她抬头看向林轻歌,眉宇间闪过一丝歉意:“若江家当年能更坚决站出来,或许顾家不至于……可惜。”
林轻歌思忖半晌,深知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只柔声道:“过去之事无须多自责。既然三小姐愿意提,当下最要紧的是您愿意如何帮我?”
江璃轻咬下唇,走到书桌边,从暗匣里取出一个小盒,递到林轻歌面前:“这是一份当年顾家与江家共同拟定的‘边防医策’,原本打算送呈先帝,还留有顾家主帅的私印。若能证实顾家当初是奉旨行事,何来谋逆之理?只可惜那年朝中局势翻覆,这等文件反遭弃置。我父亲怕牵连江家,便把它藏了起来。”
林轻歌接过盒子,打开一瞧,只见里面是一卷略有破损的羊皮卷,隐约能见几枚印戳,其中一枚确与“顾”姓相符,似顾家曾担任边境军务时使用的专属私印。她心中顿时一跳:若此物属实,确可成为日后翻案的重要证据之一!
林轻歌心里又惊又喜,神色激动却仍克制,抬眸看江璃:“如此宝贵之物,你们江家不怕被皇帝或太子知道吗?他们可是最忌有人翻顾家旧案。”
江璃苦笑:“若不是情势所迫,我也不敢私自拿出来。可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朝堂风声越来越紧……我虽是闺阁女子,却不愿江家再度被动。顾家当年之案本就疑云重重,若真能查明原委,何尝不是还我江家一条退路?”
她一口气说完,忽又放低声音:“王妃,江家外表虽平和,但内部有人倾向太子,想攀附朝权。我这次若被发现擅自交您资料,恐会遭到父亲与族人的强烈反对。所以还请您万分谨慎,切不可走漏风声。”
林轻歌心知:江家也并非上下同心。眼前这位三小姐显然想与林轻歌结成“暗线联盟”,以防将来太子一党在朝堂坐大,牵连江家。
她也不多问,只郑重接下羊皮卷:“多谢三小姐慷慨相助。我必会妥善保管此物。若真的能为顾家伸冤,我们也绝不会忘记江家情分。”
江璃听到这,才微微露出安心之色,随后补充:“至于所谓‘求医’,确有一人需要您帮忙,但那是我外室一位至亲,不在正院。若王妃方便,能否随我前去?她病势沉疴,且不愿请大夫,只因涉及某些秘事。您若肯诊治,算是我额外请求。”
林轻歌思忖:她本就以“来给江家病人治病”为借口,此刻若拒绝,恐平白让江璃为难。更何况对方才刚把珍贵旧物交给她,实在不好不表寸心。
“好,我随你去看诊。若力所能及,定当尽心。”
于是,江璃带她绕过数重廊道,走到后院一处偏僻雅苑。远远看去,这院落门窗紧闭,似并未设太多仆婢伺候,只偶尔有一名老佣妇进出。
进入屋内后,林轻歌便闻到一股浓重药味,房里昏黄灯光下,床榻上躺着一位形容枯槁的中年妇人,面色灰白,不时咳嗽得撕心裂肺。江璃在床沿柔声唤:“姨母,女儿带大夫来看您了。”
那中年妇人挣扎着睁开眼,看了看林轻歌,神情戒备,低声道:“璃儿……你忘了我说过,不要让人随便进来?若被府里其他人察觉……”
江璃只好耐心安抚:“姨母放心,她是九王妃,不会乱说什么。当今盛名,医术超凡,必能救您。”
林轻歌微微颔首,上前搭脉,并耐心询问病情。半柱香后,她松开手,沉声道:“脉象虚浮,咳疾缠绵多时,恐怕已伤及肺腑……但尚不至绝境。只要细心调理,辅以针药,也许能慢慢稳住。”
那妇人闻言大喜,江璃也如释重负:“那就拜托王妃了,您可先开个方子或施针?”
林轻歌轻“嗯”一声,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包,先在妇人肺部与后背要穴进行针对性针灸,然后又从药囊选了几味止咳、滋阴的药材开方。
正当林轻歌忙着行针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江璃神情一变,赶忙拉开门缝,只见一名心腹仆从焦躁不安:“三小姐,不好了,老爷似乎带人来后院巡查,说是怀疑有人擅闯府宅……”
“什么?父亲……”江璃脸色骤变。她显然没预料到父亲会如此迅速采取行动。要知道江老爷一向保守,对外人最是提防,何况还是九王爷之妃?
林轻歌闻讯也心中一紧:若被江老爷撞见自己在这里,恐怕会掀起波澜。她可不想把这次暗访闹得全城皆知。
江璃当机立断,小声对林轻歌道:“王妃快收好东西,我先挡住父亲。您可从后窗离去,有我安排的下人引路。”
林轻歌也不想和江老爷起冲突,毕竟对方或许只是想自保。她立刻收针,撕下一张纸条写下调理药方,然后压在床头:“这是每日所需草药与煎熬方法,若有紧急,可让我来信。”
那中年妇人强撑起身,神情激动:“多谢王妃大恩……”
林轻歌摆摆手,示意她勿再多言,旋即与江璃对视一下,轻声道:“以后若还有要事,可通过之前的信使联系我。告辞。”
说罢,她与两名随行暗卫匆匆从后窗翻出,一路借着院中竹林的掩护离开。在曲折小径上,果然有江璃事先安排的下人等候,引领他们穿过一段偏门。
快到出口时,林轻歌回首看一眼那深院高墙,依稀听到江老爷在前院发怒的声音——大意是责问江璃为何私下会客。家仆小心回话,吵声断断续续。
林轻歌暗叹一声:江家并非铁板一块,三小姐所为必定引来内部压力。她只祈望江璃能稳住局面,别把今日的事情暴露出去。
随即,她不敢多留,带着暗卫迅速混出江府,回到先前等候的马车上。看似凶险的一遭,还好最终带着宝贵证据成功离去。
坐回车厢,林轻歌这才腾出手,仔细翻看那份羊皮卷,里头确有顾家“私印”以及好几条与先帝兵令相佐的文字,含义甚为关键。她心中顿时又燃起希望:若再多些相似文书,对推翻“顾家谋逆”的罪名大有助益。
然而,越逼近真相,所面临的阻力也就越大。
江家内部都不统一,更何况朝堂上随时盯紧九王府的太子、深谙权术的皇帝、还有幕后隐匿的蛊毒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