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八戒挑着行李,沙和尚拢着马头,孙悟空执了铁棒,剖开路,径下高山前进。
说不尽那水宿风餐,披霜冒露。
师徒们行罢多时,前又一山阻路。
三藏在马上遥观,只见那山凹里有楼台迭迭,殿阁重重。
三藏道:
“悟空,此时天色已晚,幸得那壁厢有楼阁不远,想必是庵观寺院,我们都到那里借宿一宵,明日再行罢。”
悟空道:
“师父说得是。
不要忙,等我且看好歹如何。”
悟空跳在空中,仔细观看,果然是座山门。
松关竹院依依绿,方丈禅堂处处清。
正是那林遮三宝地,山拥梵王宫。
悟空按下云头,报与三藏道:
“师父,果然是一座寺院,却好借宿,我们去来。”
三藏放开马,一直前来,径到了山门之外。
向上看去,上有五个大字,乃是敕建宝林寺。
三藏请看门道人通报留宿一事。
那道人急到方丈报道:
“老爷,外面有个人来了。”
僧官即起身,换了衣服,按一按毗卢帽,披上袈裟,急开门迎接,问道人:
“哪里人来?”
道人用手指定道:
“那正殿后边不是一个人?”
僧官见了大怒道:
“道人少打!
你岂不知我是僧官,但只有城上来的士夫降香,我方出来迎接。
这等个和尚,你怎么多虚少实,报我接他!
看他那嘴脸,不是个诚实的,多是云游方上僧,今日天晚,想是要来借宿。
我们方丈中,岂容他打搅!
教他往前廊下蹲罢了,报我怎么!”
僧官抽身转去。
悟空在后面听了,立马上前,束一束腰间裙子,执着铁棒,叫道:
“和尚你不留我们宿便罢了,怎么又说这等惫懒话,教我们在前道廊下去蹲?
古人有云,庵观寺院,都是我方上人的馆驿,见山门就有三升米分。
你怎么不留我们,却是何情?”
僧官听了,转身看来,见悟空站了出来,真个生得丑陋:
七高八低孤拐脸,两只黄眼睛,一个磕额头;
獠牙往外生,就象属螃蟹的,肉在里面,骨在外面。
僧官被吓得连连后退。
僧官连忙躲进门后,关了门。
悟空轻挥铁棒,将门砸个粉碎,龇牙道:
“你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小心你这对孤拐。”
僧官被吓得倒在地上,向后爬着,颤声道:
“向年有几众行脚僧,来于山门口坐下。
是我见他寒薄,一个个衣破鞋无,光头赤脚。
我叹他那般褴褛,即忙请入方丈,延之上坐。
款待了斋饭,又将故衣各借一件与他,就留他住了几日。
怎知他贪图自在衣食,更不思量起身,就住了七八个年头。
住便也罢,又干出许多不公的事来。”
三藏随后进来,问道:
“有甚么不公的事?”
僧官向后扶着起身,说道:
“闲时沿墙抛瓦,闷来壁上扳钉。
冷天向火折窗棂,夏日拖门拦径。
幡布扯为脚带,牙香偷换蔓菁。
常将琉璃把油倾,夺碗夺锅赌胜。”
三藏道:
“我师徒皆不是那等样没脊骨的和尚。”
三藏向前越过悟空,将金箍棒按下。
“我等只需借宿一宿。”
僧官见孙悟空如此丑陋,后面又跟了两个不似人的进来,不敢推脱。
“就借住一宿,我与你安排。”
僧官又问:
“是吃素?
是吃荤?
我们好去办饭。”
三藏道:
“吃素。”
僧官道:
“徒弟,这个爷爷好的吃荤。”
悟空道:
“我们也吃素,都是胎里素。”
那和尚道:
“爷爷呀,这等凶汉也吃素!”
有一个胆量大的和尚,近前又问:
“老爷既然吃素,煮多少米的饭方彀吃?”
八戒道:
“小家子和尚!
问甚么!
一家煮上一石米。”
那和尚都慌了,便去刷洗锅灶,各房中安排茶饭,高掌明灯,调开桌椅,管待三藏。
师徒们都吃罢了晚斋,众僧收拾了家伙,三藏称谢,便到了禅堂里面歇息,白龙马也被牵去喂草料。
师徒四人坐在庭院,谈了会修行之道。
三位徒弟各往一张藤床上睡下。
三藏掩上禅堂门,高剔银缸,铺开经本,默默看念。
灯下念一会《梁皇水忏》,看一会《孔雀真经》,只坐到三更时候,却才把经本包在囊里,正欲起身去睡,只听得门外扑剌剌一声响喨,淅零零刮阵狂风。
三藏恐吹灭了灯,慌忙将褊衫袖子遮住,又见那灯或明或暗,微微皱眉。
此时又有一阵睡意袭来,若是凡夫俗子,便顺势睡着了。
以前的三藏来不及怀念,现在站在禅堂里的三藏可是金仙大能!
三藏假装睡意来袭,打了个哈欠,可是仍然没有睡下。
等了半晌,见三藏还没有睡,窗外阴风飒飒,吹得室内睡意连连。
三藏适时地再打了一个哈欠,一手扶桌一手撑头,脑袋忍不住地往下点,忽得又惊醒,支起脑袋来,像是小鸡啄米一般。
又过了半晌,窗外再次吹起阴风,将蜡烛彻底吹灭,一阵阴风朝着三藏当面吹来。
三藏点头之际,恰好躲了过去。
阴风一送,打在了内里的八戒身上,八戒的鼾声便传了出来。
三藏还是没有睡着。
外面的鬼魂已经等不及了,直接走入禅堂,鬼气森森。
鬼魂走到三藏面前正要显现身影。
只见三藏立身站起,口诵佛经,背后升起经文大日,前方的黑暗在柔和的佛光之下亮如白昼。
树上刚刚睡着的鸟儿都以为是天亮了,一个个飞了出去。
可三藏后面仍是一片黑暗,丝毫没有惊扰到睡觉的三位徒弟。
佛光形成结界,锁住佛光之内的一切。
鬼魂被佛光定在原地,现出真形来。
“不知阁下造访,有何贵干?”
三藏眼中佛光闪过,让鬼魂心惊胆战。
这鬼魂在佛光中一览无遗。
只见他头戴一顶冲天冠,腰束一条碧玉带,身穿一领飞龙舞凤赭黄袍,足踏一双云头绣口无忧履,手执一柄列斗罗星白玉圭。
面如东岳长生帝,形似文昌开化君。
只是身上湿漉漉,水淋淋的,眼中垂泪。
三藏见此,知道此人必定是哪朝皇帝,连忙散去佛光束缚。
化了两个凳子,自己做了一个,请那人坐了一个。
“陛下,请坐。
你是哪里皇王?
何邦帝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