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每天早晨都会从东边的山梁上升起来,晚上再从西边的山凹处落下去;夜晚天空中的月亮,时而圆大、时而弯弯,陪伴着那无数的繁星,沿着各自的轨迹缓缓移动。小山村里人们的日子也一样在向前走着,虽然起起伏伏,但是不急不缓。
铁山和二哥俩终于在清明节后,把粪肥全都运到了地里,只等一场透彻的春雨到来,就可以开耕种地。靠天吃饭的庄稼人都在祈盼一场春雨能够早早到来,好把希望的种子播下去。
山野上的桃花、莕花已经盛开出粉红色或白色的花朵,杨树、柳树也已长出绿绿的嫩芽;山上山下的蒿草在渐呈绿意,蒿草间一种俗称‘耗子花’的小花,正开出红色的花朵——这荒凉灰败的山野也因此而渐渐的变得生动起来。
铁山的胳膊上、腿上已长起了肌肉,身体比以前更加壮实了。他和铁成、二贵在山坡上的一小片平地上打着拳,一板一眼的虎虎生风,越来越像模像样了。铁成和二贵俩进步更大,俩人几乎天天在一起练习对打,经常吃亏的铁成就想着明天不再吃亏;二贵吃亏了,后天就想着还回来,俩人相互较着劲也在相互促进着。
二贵妈妈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不便,三娇就在家照顾妹妹,很少到山上来了。三个男孩子在一起没有了顾忌,干啥就方便了许多。这不,铁成憋了泡尿,就问二贵:“有尿没?”
“有。”二贵说着和铁成站在一起。
“等等我。”铁山喊着也跑了过来。三人站成一排,脱下裤子掏出小鸡子,一二三口号喊完就使劲尿了出去。
少年不知愁滋味,三个男孩子撒泡尿也要比一下谁尿的更远。铁成憋的时间最长,自然尿的最远,他举起手笑着跳着欢庆胜利。铁山和二贵虽然没有拿到第一,也都大声笑了起来。
三人笑闹着,就听山下传来:“三哥,三哥,”的呼喊声。是铁香,她站在山下使劲摆着手,做出要铁山回去的手势。铁山说了句:“你俩也早点回去。”就向山下跑去。
“三哥,大哥出事了,妈让我喊你回去。”铁香说完便和铁山往家里跑去。铁山边跑边问妹妹大哥出啥事了,铁香说她也不知道,只是她从爸妈的神情上看出不是好事。
兄妹俩跑进家门,见到奶奶和爸爸妈妈的脸色都很凝重,奶奶和妈妈的脸上还流有泪痕。妈妈对铁山俩人说:“一会儿我和你爸、铁梁去南票,你俩在家要听奶奶的话,照顾好家,照顾好奶奶。”
铁山点头答应着妈妈,他急于想知道大哥出了啥事,就问:“妈,我大哥出啥事了?”
“捎信来只说出事了,到底啥事还不知道。”妈妈不知是宽慰自己,还是在宽慰铁山,说完,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这时,铁梁跑进屋来:“爸、妈,车来了。”
宝加拄着拐杖,在铁梁的扶助下走出院外。铁山见宝仁叔手拿鞭子站在车旁,马车上已坐有俩人,一个是和大哥一同去南票的宝志叔的妈妈,一个是宝志和宝仁的三叔。三叔是个做事干脆果断、敢作敢当之人,在村子里威望很高,铁山从记事起就对这个三爷爷很是敬畏。
爸爸妈妈和铁梁上车坐好后,宝仁就挥鞭赶着马车向村外驶去。
几十里的路程,宝仁赶着马车在太阳落山前就到了南票,经人指路很快就来到了矿上。虽然在来时大家的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当天绛劫难摆在眼前时,那种强烈刺痛撕扯人心肺的感觉,简直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矿井前的空地上,一排摆着五六具白布蒙着的遗体,已有人围着遗体失声痛哭。
宝志妈和宝加媳妇见此早已瘫软在车上,三叔下车走上前去,掀开白布挨个看过后,就瘫坐在地上。铁梁搀扶着妈妈、宝仁搀扶着婶婶来到遗体前,伏在各自儿子的遗体上,嚎啕痛哭,哭声哀怨凄怆、撕心裂肺,彷佛能刺透这傍晚昏暗的天空。
宝加拄着拐杖艰难地挪到近前,心里的疼痛加上腿上的伤痛让他一下子摔倒在儿子的遗体旁,昏迷过去。铁梁跑过去抱起爸爸的头来,嘴里呼喊着爸爸,眼里的泪水就哗哗地流下来,滴在爸爸的脸上。他看着爸爸,又看着妈妈,还有躺在地上、失去生命的大哥,哭声压抑得让人们的心神都跟随着颤抖,他那还很稚嫩的脸色是那么的茫然无助。。。。。。
这是一起冒顶事故,发生在昨晚,矿上组织人把埋在井下的人抢救出来时,被埋的人早已失去了生命。
宝志和铁栋两条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让人难以接受,尤其是失去儿子的两个妈妈——宝志爸爸去世后,宝志妈就独自带儿子相依为命,宝志就是她的天、也是她的地,是她在这个世上惟一的依靠。现在唯一的儿子离她而去,让她如何接受这个事实,她那痛彻心髓的哭声,像是在向苍天、向大地哭述她多舛的命运。。。。。。
铁梁妈妈的哭声里有着深深的自责,如果当初她能坚决阻止儿子下井背煤,那么。。。。。。她的心里就像是被人用刀子狠狠地剜了一下,异常的绞痛,哀怨的哭泣声让人听了随之落泪。。。。。。
痛苦吗?哀伤吗?即便把眼泪流干,可是人已死去不能复生。三叔打起精神代表两家和矿上谈妥了一应后事,第二天就拉着铁栋和宝志的遗体回到刘家沟。
奶奶看见人们把铁栋的遗体抬进院子,刚一走到跟前,就难受得血往上涌,昏倒在地上。铁山和铁香吓得一边叫着奶奶、一边哇哇大哭。。。。。。
爸爸宝加一天时间就苍老了许多,一向刚强的妈妈也是憔悴异常,他们俩是被众人连搀带扶架进屋去的。奶奶被大家抬进屋放在炕上,苏醒过来后就一直流泪不止。
大伯、大妈和舅舅、舅妈都来了,大伯和大舅商量着大哥铁栋的后事,大妈和舅妈帮着张罗家里的事务。
由于宝志和铁栋叔侄儿俩是在同一时间走的,两家商议着就在同一天出殡,墓地也离的很近,黄泉路上俩人也能有个伴儿。。。。。。
安葬了大哥铁栋后,奶奶就像得了一场大病,干枯的脸上全无血色,颜色蜡黄。爸爸的胡须长出多长,已渐成灰白色,烟也抽的更勤了,妈妈强打起精神去灶台做饭。
吃过饭,铁山告诉妈妈一声,就拿了把镰刀和绳子,向山上跑去。家里的两只羊这几天都是由铁成和二贵在管,他得去看看,顺便割些干柴回来。
几天来,铁山从邻里乡亲的议论中知道大哥死于井下的冒顶事故。他不知啥叫冒顶,只要有大人议论井下的事儿,他就过去听,不明白时还问大人,渐渐地他明白了井下的一些事情。他为大哥感到难受,觉得大哥死的不值。他因为学堂里的熏陶已然明白,人的生命是最宝贵的,一生只有一次。他不明白,人们明明知道下井危险,为啥还有人去下井呢?难道仅仅为了钱就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他知道自己现在还小,还不知道长大了能干啥?将来的路在哪儿?不过,他在心里暗暗下着决定,一定要与大哥和爸爸不同。
山坡上,二贵和铁成躺在一处向阳的草地上,嘴里嚼着干瘪的山枣儿,翘着脚,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铁山大哥出事后,二贵和铁成俩看不着铁山,干啥也是无精打采的,感觉一天天过的很慢很慢。此时看见铁山来了,俩人一轱辘爬了起来,可是发现铁山通红的双眼,俩人谁也没敢先说话。铁山走过去坐在地上,二贵和铁成一边一个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铁山说:“好些天没去小树林了,今晚去练功。”铁山说着看向二贵和铁成,见俩人点头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二贵和铁成俩人说:“上学时先生讲过,作事要持之以恒”怕二贵俩人不明白,接着解释道:“持之以恒就是做啥事,要有决心、有毅力,坚持下去就能做成——咱们不能把练功中断了,今晚接着练功。”
二贵和铁成自然没意见。铁山割了捆柴火背着先下山去,他怕家中有事所以先走一会儿。
晚上,楡树林里,三个少年的身影闪动起来。。。。。。
清明时节雨纷纷,古人诗歌里的这一句,如果能在这里的清明节后得到应验,那就是上天对这里庄稼人的一种恩赐。此时,清明早已过去,谷雨即将来临,雨水却还没有落下,各个寺庙里早已香烟缭绕,求雨的人们虔诚地祷告着,祈盼龙王爷早日降下甘霖。
奶奶的精神很不好,身体越来越差了,吃的也越来越少,妈妈就每天给奶奶做了稀饭,让奶奶吃的更容易一些,更多一些。而让全家人高兴的是,爸爸不再躺在炕上抽闷烟,他找了些破旧的筐子、土篮子、炕席子在院子里拆了又编、编了又拆,反复琢磨着怎么才能编得结实耐用、又要好看,好拿到集市上去卖。
铁山按着爸爸的要求,每次上山都会割些荆条或柳条背回家。
谷雨过后,一场春雨才在人们的千呼万唤中落了下来,虽然晚了一点儿、也少了一点儿,可毕竟是来了。干燥的大地经过雨水的滋润,处处显露出生机,连微风中都透出一股清新的泥土的芳香。早已准备好的庄户人忙碌起来,家家户户早早吃过早饭,就吆喝着或驴、或马、或牛去田地里开耕播种。
以前种地,铁山和大伯家都是合在一起的,现在大伯家有一头驴子,会扶犁杖的也只有大伯;铁梁还是个半大小子,铁山和堂姐们力量有限,种地的速度自然就慢了许多。好在舅舅忙完了自家的田地后,也没歇一歇就和大表哥赶着驴车来帮忙。有了舅舅和表哥的帮忙,种地速度就快了许多,总算是把种子播进了地里。。。。。。
地种完了,送走了舅舅和大表哥,铁山伸了个懒腰,十分感慨地说道:“终于可以歇歇啦。”他没干过这么多的活,感觉特别的累。
妈妈也很累,可现在地种完了,她也放下了一块心病,心里觉得非常的安慰。她看着两个儿子和女儿铁香,笑着说道:“明天啥也不干,好好歇一天。”
铁山看见妈妈笑了,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看到妈妈笑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