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近在咫尺,罗赢心中难掩兴奋之意,此处距云中不过二百余里,驱马前往,一日光阴足矣。
他于附近城镇寻得一客栈歇脚。桂青将马匹交予客栈伙计,牵去喂些草料,罗赢正要拾级上楼之际,恍惚间瞥见柜台处一道熟悉身影,心下暗忖莫不是眼花了,那林家三公子素日里最是厌烦与他相交,仿若跟他走近便污了他的清名。平日里最喜在京城四处行侠仗义,今日怎会现身于此。
林允泽要了一间上房,吩咐伙计提些热水,再做几道爽口小菜送上楼,而后掷出一锭纹银,掌柜的顿时喜笑颜开,连声道:“好好好,还望公子稍候片刻。”
允泽正要上楼,抬眼瞧见罗赢立在楼梯之上,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允泽于此地邂逅京城旧识,自是欣喜万分,赶忙上前问询:“你缘何在此?此地距云中甚近,你前来所为何事?”
罗赢轻咳一声,道:“我还当认错了人,不想真是你,你又因何到此?”
允泽环顾大堂众人,拉着罗赢道:“上楼再叙。”
二人房间恰好相邻,罗赢走进允泽房间,又问:“你孤身至此,令尊令堂可曾知晓?”
允泽睨了罗赢一眼,反问道:“你悄然来此,祖母与令堂可知否?”
言罢,二人相视而笑。
小厮奉茶入室,抬眸之际,见屋内二人眉眼间隐有欲语还休之意,心下便已通晓,遂悄然退步,抬手轻掩房门。
允泽率先开口道:“我此番乃是瞒着高堂双亲,暗自偷离学士府。此刻家中想必已是乱作一团,父亲母亲定是忧心如焚,不知急成何等模样。我一心奔赴边疆,欲执戟于沙场之上,只为驱逐那匈奴蛮寇,保家国安宁。可你手无缚鸡之力,缘何在此?”
罗赢神色安然,抬手稳稳执起茶盏,为自己斟上一盏香茗,他方不疾不徐开口:“自是为上阵斩敌,替家祖家父报仇。”
允泽听闻此言,嘴角下意识地扯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然转瞬之间,两代承祥侯血染疆场、命丧匈奴之手的惨烈图景浮现脑海,再瞧向眼前这看似文弱却决然踏上战场的罗赢,心间陡然一震,仿若遭重锤猛击。
他目光紧锁罗赢,眼眸之中尽是探寻与震撼之色,仿若此刻眼前之人已非记忆中那不学无术,放荡不羁之人,而是一位身负血海深仇、不惧生死的豪勇之士。此刻,他对着 “承祥侯” 三字,心底敬意仿若春潮涌动,滔滔不绝。
二人当下约定,翌晨卯时三刻启程,携手共赴云中。
其时正值夏日,蝉鸣在枝头此起彼伏,更添燥热之感。因着多日来的日夜兼程,二人早已疲惫不堪,在这闷热的屋内睡得格外沉酣。
五更时分,天色尚未大亮,东方才泛起鱼肚白,罗赢于睡梦中似有所感,方欲翻身而起,蓦然听闻马厩方向传来马儿的阵阵嘶鸣,其声高亢而急促,惊惶之意溢于言表。罗赢眉峰一蹙,赶忙唤醒在同屋软榻休憩的桂青。
桂青仿若被那马嘶惊了梦寐,瞬间腾身而起,惺忪睡眼中透着警醒,辨明马厩方位后,疾步奔将过去。同一瞬,邻屋的允泽亦被这阵喧闹扰醒,他手脚麻利,须臾间便将衣衫整束齐整,推门匆匆踏入罗赢房中,神色间隐有忧色,想来亦是为这突发状况揪心。
片刻后,桂青如一阵风般闪身入屋,压低声线禀报道:“侯爷,林三公子,恐大事不妙,咱们许是遭歹人盯上了!此刻那贼子正在马厩行窃,两人已然得手,上了马正欲离去。听其言语,叽里咕噜全然不似本地的乡谈俚语,反倒像极了那匈奴蛮人的腔调,透着股子异域的粗粝。”
罗赢闻此,星眸中寒芒一闪,霍然推开房门,顺手操起置于案旁的包袱,反手握住悬挂于壁上的长剑,身姿矫健,大步朝着马厩方向飞奔而去。此刻,屋外晨雾尚未散尽,朦胧间可见那两个偷马贼兀自以为计谋得逞,正咧着嘴相视而笑,手中马鞭挥舞,驱马扬鞭,欲逃之夭夭。
允泽随后跟至,瞧见贼人行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骂道:“哼,真是一对愚不可及的蠢货!”
言罢,他不慌不忙将食指与拇指放入口中,吹出一个尖利响亮的口哨。其中一匹栗色马儿骤然掉转马头,奋蹄朝着主人奔来。那身着黑衣的贼人见状,大惊失色,手中缰绳猛扯,口中吆喝不迭,却如何也拗不过马儿归心似箭之势,见大势已去,慌乱间弃马跳逃,不待允泽去追便已逃遁,隐入暗影之中。
罗赢侧目瞥了允泽一眼,那目光仿若在嗔怪:这般行事,可忒不文雅了。旋即,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精巧短哨,置于唇边,运力一吹,哨音清越悠扬,如林鸟欢啼婉转悦耳,瞬间飘散于四周。不多时,只见他那匹枣红色的骏马风驰电掣般奔来,马背上驮着一个身躯高大壮硕的壮汉。
那壮汉许是被这阵仗吓得不轻,欲跳马而下,却因身形太过魁梧,动作显得极为笨拙。他连番尝试,怎奈双腿似被灌了铅,直挺挺地挂在马侧,几欲失衡。
直至马儿亲昵地蹭着罗赢的手,稳稳立定,他才借力稳住身形。桂青瞧在眼里,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揪住壮汉后襟,大喝一声,将其硬生生扯下马来。那男子骤然失力,脚下一个踉跄朝前扑跌,“扑通” 一声趴在罗赢跟前,狼狈之态尽显,瞧着甚是滑稽,引得众人忍俊不禁。
不待男人爬起,桂青一把将他按住,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偷我们马儿?”
那壮硕男子眼中满是惊慌,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但没一人听懂。
罗赢眼神阴鸷地盯着地上的男子,问道:“你敢来此地,定然会说些我朝语言,我且问你,你可是匈奴人。”
那男子先是愣愣地摇摇头,可刚一摇头,他似是陡然惊觉不妥,心中暗忖:自己此刻便该佯装全然不懂靖朝语言才是,然后就趴在地上不动,也不再挣扎,其周身散发着一股混合着汗臭与尘土的浊气,在这闷热的空气中愈发刺鼻。
允泽皱了皱眉头,走近几步,蹲下身子,捏住鼻子,端详着地上的男子,“哼,装什么死,快说实话,莫要逼我们动粗。”
那男子却仿置若未闻,只是将脑袋埋得更深。此时,晨雾在日光的穿透下渐渐消散,周遭的景象愈发清晰,可这男子的身份来历,却如这尚未散尽的雾气一般,愈发迷离。
罗赢目光冷峻,扫视一眼地上佯装惶恐的男子,沉声道:“将他绑了,丢进茅厕。”
桂青领命,即刻从腰间解下绳索,往男人手上套去。那男子本还趴在地上,听闻此言,猛地挣扎着坐起来。他手脚并用,妄图挣开即将加身的禁锢,厉声嘶吼道:“士可杀不可辱,我们可汗不会放过你们的!”
“可汗?你是突厥人?”允泽闻此,剑眉一挑,脱口问道,眼中满是震惊与警惕。他神色的凝重,仿若瞬间洞悉了事态的严重性。
罗赢亦是眉心紧蹙,沉声道:“不好,此刻只怕匈奴与突厥已经联手,就是不知突厥何时潜入的晋阳,也不知多少人马?” 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却难掩忧虑,目光望向远方,仿若要穿透这层层迷雾,探寻那隐藏在暗处的危机。
地上的男子听到这般言语,仿若失了力气,又闭了嘴。他瑟缩着身子,将头埋得更低,不敢再发一言,好似每句话每个动作都能成为泄露军机的破绽,索性紧闭嘴巴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