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闻言只得朝她拱了拱手,叹息一声,便欲转身离去。
“等等。”温念之又唤住他,语重心长,“二当家,乱世之下,咱们死守黑虎寨也不是办法。这些天,我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赚钱的法子。若是咱们手头的银钱花完,弟兄们又该何去何从。你,可有什么打算?”
这些道理,李庆何尝不知。
他似是心情十分沉重,想起了一段往事,“不瞒大当家的,我在家中行二,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可是三年前,哥哥战死沙场。母亲也因此一病不起,家里穷,没办法。那会儿,我也想效仿兄长,投入军中。”
“但敌军进了村,村子里的老人跑不掉,妇人逃不了。我只能带着年轻的兄弟,一路上东躲西藏,逃至碧鸾山,才留下一条命。”
“后来,在黑虎寨安了家。说来惭愧,堂堂七尺男儿,在亲眼见到敌军屠戮村子后,心里却开始惧怕,再不敢提从军的事。”
说着,那些回忆似泉水一般,不受控制地涌进了李庆的脑海。
那是个阴霾笼罩的傍晚,敌军如饿狼般闯入了宁静的村庄,他们手中的刀枪无情地指向了无辜的村民。
一时间,哭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鲜血染红了土地,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妇女们遭受了非人的待遇。她们被人强行掳走,更有甚者,当场便遭受了奸淫和凌辱。
贼人更把年幼的孩子,挑在枪尖上取乐。
李庆躲在暗处见过,他们死的时候,面上还保持着恐惧与绝望的神情。
这些贼寇,在抢夺了村里的粮食和财物后,一把火烧毁了村民的房屋。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整个村庄陷入一片火海当中
昔日的家园,成了废墟一片。
这场灾难带给李庆的痛苦和创伤是永久性的,他失去了家,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一切。
能存了一条命,已是幸事。
回忆往昔总是令人痛苦的,李庆眼底腾起了滚烫的水雾。
“你不想报仇吗?”温念之的话将他拉回现实,“带着兄弟们,投入军中,杀尽敌寇。”
李庆背脊一僵,报仇,怎么不想呢?
他做梦都想杀了那些祁人……
可每每滋生起的那股仇恨,最终都被刻在脑海中的恐惧掩埋下来。
李庆自嘲地摇了摇头。
温念之继续道,“二当家,倘若那位将军不肯帮我们黑虎寨。迟早,我们也会沦落成流民。今天死一个,明天死一个。不消多长时日,就都烟消云散了。还不如将刀口一致对外,杀一个赚一个。”
她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可她自定安城一路西行,却是亲眼见过逃亡的流民的。
许是同她娘亲一样,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辛。
待在黑虎寨的一个多月,她已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笑呵呵的大娘、活泼的孩童,还有义薄云天的弟兄。
好容易安顿下来,又怎忍心见着他们再度颠沛流离。
若是弟兄们肯从军,至少他们能有一条活路。
好在这座山头还算肥沃,余下的老弱妇孺,愿意留下的,可以开荒耕种,上山采药拿去卖,也能勉强度日。
饶是艰苦,也总比一大家子一起坐吃山空要好得多。
李庆像是被哪句话戳到了痛处,他敛了心绪,对着温念之拱手道,“大当家,我明白了。眼下先着手落实你的安排,这事,我会仔细想想。”
天空扯下黛黑的帷幕,温念之在案前思之良久,终于叫万宁代笔。她一面说,万宁一面写。
一封信写完,直接交到陈广手中,交代他,务必亲自送到那位将军跟前。
翌日一大早,陈广不敢耽搁,骑着快马上了路。
行至幽云城,他直奔庆军驻扎地,城外十里的军营中。
萧锦羡在中军大帐正看着舆图,苏豫来报,“将军,营外有黑虎寨的人求见。”
他微抬下颌,一双眼睛却未从舆图上移开,“何事?”
“说是他们大当家的有一封信,必须要亲自交到您的手中。依属下看,估计是为了东逃的那一批难民。”
“带进来。”
苏豫领命,将陈广请进了大帐。
他一草莽汉子对着萧锦羡抱了抱拳,“大将军。”
接着,便把那封信交给了他。
萧锦羡将信纸展开,上面的字迹一看就出自稚子之手,眉头轻拧,“这是你们大当家的亲笔?”
陈广点头,“不错,她说事情很重要。必然要您亲自看信。”
萧锦羡不再言语,默默读起了那封信。
信上说,幽云城难民涌向碧鸾山直奔黑虎寨。
可黑虎寨力薄势微,上下总计百余人要张口吃饭。寨内资源匮乏,生计维艰,实难再收大批难民。
为防生变,碧鸾山上有一空旷之地,或可暂作难民栖身之所。然黑虎寨粮秣短缺,若无良策,唯余坐以待毙,坐吃山空。
……
看着看着,萧锦羡突然笑了,将信递给苏豫。
苏豫不明所以,他接过信纸仔细瞧了一半,“不是——算盘珠子都蹦咱们脸上了啊?咱们军中哪儿有多余的粮食来安置难民?”
“你往后看。”萧锦羡端起茶盏,撇了撇沫子,打量着陈广。
他挑眉问道,“听说黑虎寨剿灭了清风寨?”
“是。”陈广颔首,“多亏咱们大当家聪明,才一举将那贼人灭了干净。”
“可是,黑虎寨名声在外。只听过二当家的名头,眼下大当家又从何处来的?”
陈广正欲答话,却被苏豫打断,“他、你们大当家怎么知道将军要做什么?”
信上说,若要避免碧鸾山之乱,便只能恳请将军,替黑虎寨向西祁“借”些粮食,安置流民。
只有暂时将其安顿,不生暴民,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否则,只怕上百的难民都将横尸山头。
不是被饿死的,就是为了抢夺黑虎寨的粮食,自相残杀,血流成河。
萧锦羡漫不经心地扣了扣桌弦,“这黑虎寨大当家有点意思,回去告诉他,他的请求,本将允了。”
虽不知温念之信上说了什么,但这位将军肯答应下来,必然是好事。
出了军营,陈广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往黑虎寨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