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渗入承恩殿时,李世民发现窗棂上结着霜。
六月初四的寅时不该有寒露,他伸手抹过雕花木格,指尖沾到的却是粘稠的脑浆。昨夜宴席上碎裂的玉佩残片,此刻正在窗纸背后蠕动,像无数只吸饱血的水蛭。远处传来三声鸦啼,檐角铁马突然齐声暴响,震得梁柱簌簌落灰。
\"殿下,马厩...\"亲卫统领侯君集跪在阶前,铁甲缝隙里不断渗出黑色黏液。他解下佩刀时,刀鞘竟与掌心皮肉长在了一起,\"昨夜值守的十二名弟兄,今晨发现时...都成了玉雕。\"
李世民跟着他穿过游廊,青砖地面残留着拖拽状血痕。晨雾中隐约可见御马监的琉璃瓦泛着诡异的青色,像是被涂上了一层人鱼膏。离马厩尚有百步,浓重的血腥气已扑面而来。
十二具人形玉雕立在槽枥之间。晨光穿透他们半透明的躯体,照出内部盘踞的黑色经络。最前方的雕像保持着挥鞭姿势,面部还凝固着惊骇的神情,眼眶里嵌着两粒带血丝的珍珠。李世民注意到所有玉雕脖颈处都有环状裂痕,恰似被玉佩红丝缠绕过的痕迹。
\"今早喂马的小厮说...\"侯君集的声音突然发颤,\"这些玉雕...会转头。\"
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十二具雕像突然发出玉磬般的脆响。他们的头颅以诡异的角度缓缓转动,空洞的眼窝齐刷刷对准李世民。槽枥中残余的草料突然疯长,化作千万条碧绿触须缠上他的锦靴。侯君集拔刀欲斩,刀刃却劈进了自己的左肩——不知何时,他的右臂已然玉化,五指僵成了握刀的姿势。
李世民踉跄后退,袖中忽然掉出半片玉佩。残玉坠地的刹那,所有玉雕应声炸裂。飞溅的玉屑在空中聚成血色旋风,隐约显出一座城门的轮廓。侯君集的惨叫淹没在风暴里,他的身躯正被玉屑穿透,每个毛孔都渗出混着翡翠碎末的血浆。
正午时分,长孙王妃的妆阁飘着腐臭味。
铜镜蒙着黑绸,但镜面仍在不停震动。梳妆台上,昨夜断裂的象牙梳正在渗出淡黄色液体,七根金钗不知何时变成了森白骨刺。最可怕的是那盒螺子黛,每当侍女伸手去取,青黑色的膏体就会浮现出人脸轮廓。
\"阿秋,把窗棂支起来。\"长孙氏揉着太阳穴吩咐。唤了三声不见回应,她转头看见贴身侍女正对着铜镜发怔。名唤阿秋的宫女手持粉扑,却反复将铅粉涂在镜面上。随着她的动作,铜镜表面逐渐浮现出暗红色纹路。
\"你在做甚?\"长孙氏起身呵斥,指尖刚触到阿秋的肩膀,宫女的头颅突然180度扭转。更可怕的是她的身体依然保持面朝铜镜的姿势,后脑勺裂开的嘴里传出王七的声音:\"娘娘...镜子里...凉快...\"
铜镜轰然炸裂,飞溅的碎片中,长孙氏看见无数个自己正在镜渊深处坠落。每个倒影的脖颈都缠着血红丝线,最底层的那个\"她\"突然睁眼微笑,双手正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现实中的铜镜碎片开始悬浮,锋利的边缘对准屋内所有人旋转。
当李世民闻讯赶来时,妆阁已成血海。二十八面铜镜碎片悬浮在半空,每片镜面都映着不同角度的杀戮场景:有的碎片里阿秋正在啃食自己的手掌,有的映出侯君集被玉屑风暴撕碎的画面。最中央的镜片中,赫然显示着此刻站在门外的李世民,他的倒影身后立着个无头宫女,手中提着的头颅正是李建成!
未时三刻,房玄龄在藏书阁打了个寒战。
他正在查阅《洛阳伽蓝记》的手抄本,突然发现某页记载永宁寺的文字全部变成了血书。更诡异的是这些血字正在蠕动,像蛆虫般爬向书页边缘。当他试图合上典籍时,书脊突然伸出一只半透明的手,指尖挂着枚熟悉的玉佩。
\"杜兄?\"房玄龄失声惊呼。那只手的主人的确穿着杜如晦生前的紫袍,可当手臂完全伸出书页时,露出的却是马夫王七被玉化的头颅。古籍中的血字开始发出尖啸,声波震得梁柱间灰尘簌簌而落。房玄龄捂耳欲逃,却发现双脚陷入地板——青砖不知何时化作了粘稠的血浆。
书架开始倾斜,典籍纷纷自动翻开。每本书都伸出残缺不全的手臂,那些或焦黑或腐烂的手掌拍打着案几,在宣纸上印出带血的手印。房玄龄挣扎着摸到砚台,却发现墨汁变成了蠕动的黑虫。他蘸血在衣襟写下\"镜\"字,衣袖突然自燃,火焰中传出杜如晦的惨叫。
酉时末,李世民站在东宫偏殿前,袖中藏着最后半块玉佩。
夕阳将歇未歇,琉璃瓦上流动着紫红色光晕。他数着廊柱前行,却发现回廊长度比平日多出三倍。第七根蟠龙柱下积着一滩血水,倒映出的星空竟比现实提前两个时辰。当他停下脚步时,血泊中突然浮出长孙氏的面容,她的嘴唇开合着说出三个字:\"看影子。\"
李世民猛然抬头,暮色中自己的影子竟分裂成七道。每道黑影都摆出不同的姿势:有的持剑欲刺,有的负手而立,最右侧那道影子甚至穿着天子衮服。冷汗顺着脊柱滑落时,他听见身后传来玉佩相击的脆响。
二十四个提灯宫人从暮色深处走来,她们脖颈都缠着血红丝线。灯笼里的火焰泛着尸绿,照得宫墙上的彩绘飞天纷纷脱落。为首宫女举起灯笼,火光中映出李世民七道影子突然互相残杀。持剑的影子斩下天子影的头颅,那团黑影落地竟发出真实的惨叫。
戌时的更声突兀响起,所有灯笼同时炸裂。宫人们保持着优雅的仪态倒下,她们的躯壳像被抽空的蚕茧般瘫软。李世民弯腰查看时,一具尸体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宫女的樱桃小口裂到耳根,喉间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无数条带着玉佩碎片的红丝。
子夜时分,太极宫传来丧钟。
李世民站在承恩殿顶楼,看着太液池水变成浑浊的血浆。池中锦鲤翻着肚皮浮上水面,每条鱼腹都嵌着半枚玉佩。更可怕的是对岸的玄武门城楼正在融化,青砖城墙上凸起二十四个宫人轮廓,她们的手脚正从砖缝里缓缓伸出。
袖中最后半块玉佩突然发烫,李世民将其掷向太液池。残玉入水的刹那,整个长安城响起此起彼伏的碎裂声。他看见无数百姓从家中奔出,每个人的咽喉都缠着猩红丝线。朱雀大街的地砖缝里渗出玉屑,这些晶莹的粉末随风飘向玄武门,在空中组成巨大的血色漩涡。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血雾时,李世民在漩涡中心看见了镜像的长安。那座倒悬的都城里,无数黑影正在玄武门前厮杀。刀剑碰撞声与现世的丧钟共鸣,将太极殿的琉璃瓦震出蛛网状裂痕。他忽然明白,这场超越生死的诅咒,不过是另一场杀戮的预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