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开元攥着半块玉佩后退半步,柜台上的账簿正自动翻页。当铺朝奉的算珠声与之前分毫不差,炭盆里爆出的火星在空中划出相同的弧线——这场景他经历过七遍,或者说,这场景正在被第七次复刻。
\"客官要查什么案?\"驼背掌柜的眼白里浮出青色血丝,嘴角咧开的弧度与尸体们的笑容逐渐趋同。
林开元突然抓住医女的手腕。年轻女子惊叫挣扎,药箱里的艾草香混着某种腥甜气息扑面而来——她的脉搏在皮肤下突跳如鼓,与三刻钟前那具冰冷尸体截然不同。
\"大人自重!\"医女甩开手时,一枚银针擦着林开元耳畔飞过,钉入柱子的位置与之前分毫不差。三个商人发出整齐划一的笑声,他们胸前的玉佩同时闪过幽光。
戌时的更漏声迟到了。林开元盯着铜壶里凝固的水银,终于看清刻度上根本不存在子时——所有标记都停在戌时三刻。窗外的雨丝悬在半空,送亲队伍的红灯笼凝成血珠,轿帘掀起的一角露出新娘的指尖,那指甲盖上赫然刻着螭纹。
玉佩突然在掌心跳动。林开元冲上楼梯,十七声吱呀响动如同催命符咒。当他踹开东北角的房门时,血腥味扑面而来——这是本该在第二章出现的场景,但此刻房间里堆满玉屑,七具水晶棺椁正在地板上缓缓旋转。
最中间的棺椁盖子上积着层薄灰,指腹擦过的痕迹显示今晨有人开过棺。林开元用力推开棺盖,浓烈的牡丹香里混杂着尸臭,棺内铺着的锦缎上,七枚玉佩摆成勺状,每块玉都连着根发丝粗细的血线。
\"大人不该来此。\"
医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林开元转身时,看见她倚着门框微笑,太阳穴上的银针随着说话声颤动:\"永乐二十二年七月初七,锁魂匠林守义领旨入京,途中暴毙于...\"她的瞳孔突然变成玉色,\"...永福客栈。\"
林开元如遭雷击。这个被抹去的名字,正是他家族谱上失踪的高祖。怀中的半块玉佩突然发烫,血丝刺破皮肤钻入水晶棺,七枚玉佩同时腾空而起,在他头顶组成北斗七星阵。
客栈开始倾斜。地板变成流沙,林开元坠入棺椁的瞬间,看见医女的脸融化成玉浆。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暴雨中的送亲队伍,新娘花轿里坐着被铁链锁住的匠人;永乐帝的密使在客栈地板下埋入七枚玉钉;当铺朝奉的祖先正是监督灭口的锦衣卫;而医女药箱最底层,藏着能让人僵如木石的\"定魂散\"...
棺椁轰然闭合。林开元在绝对黑暗中听见锁链拖拽声,胸口的玉佩正在与心脏融合。当他摸到自己的脸,触感已如冷玉般光滑。棺盖内壁突然浮现荧光,那是用尸油写的偈语:
玉骨代君身
香魂饲星辰
七劫轮回转
永镇夜归人
地板下传来啃噬声。林开元的手掌穿透棺椁,抓住的却是客栈的横梁。他悬在倒转的大堂中央,看见七个自己正在不同时空重复死亡:被银针封穴的,遭玉蟾噬心的,在嫁衣中窒息的...每个尸体都带着一模一样的笑容。
驼背掌柜的身影在房梁间跳跃。他的四肢反折如蜘蛛,指尖滴落的玉屑在半空凝成卦象:\"成化十五年十月初七,戌时三刻——\"声音突然变成林守义的腔调,\"——该还债了,玄孙。\"
玉佩彻底没入胸腔。林开元感觉视线开始分裂,左眼看到血流成河的客栈,右眼见到永乐二十二年的雨夜。送亲队伍的红灯笼变成引魂幡,新娘的盖头被风吹起,露出林守义青灰色的脸——那具尸体的胸口,嵌着与他相同的半块螭纹玉。
三个商人手挽手唱起挽歌。他们的皮肤片片剥落,露出玉雕的骨架,每根肋骨上都刻着生辰八字。当铺朝奉的算盘炸成碎片,染血的铜钱在地上摆出\"赦\"字,镖师的长剑自行出鞘,剑柄末端伸出无数血丝缠住林开元脚踝。
\"时辰到了。\"
所有声音突然消失。林开元看见自己的右手正在玉化,指尖触碰到的梁柱迅速腐败。更漏里的水银开始流动,却是在倒着走向戌时初刻。医女的药箱自动打开,数十根银针排列成箭头形状,直指他心口的玉佩。
客栈大门再次洞开。这次走进来的是成化十五年的林开元,蓑衣上的雨水与血迹还未干透。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个时空的玉佩同时尖啸,玉屑风暴席卷大堂,将每具尸体都刻成微笑的玉雕。
当风暴停息时,林开元站在客栈门口。怀中的玉佩完整如新,螭纹深处流动着七道血线。身后传来驼背掌柜的询问:\"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雨幕深处,第八顶红轿正在官道尽头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