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开元睁开眼时,手中提着盏素纱灯笼。
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昏黄灯光照亮顺天府衙的匾额。戌时的梆子声从街角传来,更夫张二狗佝偻的背影正转向城隍庙巷——这正是七个时辰前,他初遇无头尸案的场景。
\"林仵作!\"赵铁鹰的粗嗓门在身后炸响。捕快按着佩刀大步流星走来,铁护腕上的云纹在灯笼光里泛着冷光,\"菜市口又发现...\"
林开元突然伸手按住赵铁鹰的右腕。捕快虎口处有道细小的割伤,血渍渗进灯笼竹骨纹理——这是他前世临死前看到的最后画面。素纱灯笼在此刻突然发烫,纱面浮现出赵铁鹰头颅爆裂的残影。
\"灯笼给我。\"林开元的声音嘶哑得不似人声。赵铁鹰愣神的刹那,他已经夺过捕快腰间的新制灯笼,指尖抚过尚未染血的素纱。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血线影子、地窖女尸、玉佩残片...以及最终融入灯芯的剧痛。
赵铁鹰的灯笼突然自燃。林开元看着火星溅上捕快的皂靴,突然抬脚碾灭火苗。这个动作让他后颈传来熟悉的撕裂感——铜镜残片映出他脖颈处的血线,比前世出现得还要早上半刻钟。
\"证物库的钥匙。\"林开元摊开手掌。赵铁鹰困惑地摸向腰间,却抓了个空。林开元早已从他后腰摘下铜钥匙串,冰凉的钥匙齿在他掌心刻出月牙状血痕。
戌时二刻的雨幕中,林开元狂奔向地窖。前世需要半个时辰摸索的暗道,此刻闭着眼也能找到。指甲抠进青砖\"甲\"字刻痕时,他摸到尚未干透的血浆——那是他自己前世留下的。
二十三盏骨灯在地窖深处幽幽发亮。林开元径直走向风干女尸,灯笼光照出她腰间残缺的玉佩——与前世救他之人持有的那半块完全吻合。当他把钥匙插入女尸手中铜匣时,地窖顶部落下簌簌灰尘。
\"你回来了。\"女尸的喉骨发出竹篾摩擦声,贯穿天灵盖的七根竹篾自动抽出,\"这是第几次轮回?\"
铜匣里是面蒙着血雾的铜镜。林开元在镜中看见无数个自己:有的被竹篾刺穿双眼,有的化作灯笼飘在雨中,还有的正在掐死赵铁鹰...所有镜像的脖颈都缠绕着血线,像提线木偶般被无形丝线操控。
\"顺天府衙是盏往生灯。\"女尸的指骨划过林开元脖颈血线,\"每个灯芯燃尽前,都能窥见轮回真相。\"她突然扯开自己的嫁衣,胸腔里赫然是盏跳动的心脏灯,每根血管都连接着地窖里的骨灯。
林开元摸到怀中的《洪武灯录》。书页无风自动,停在空白处浮现出血字:\"灯芯见灯芯,方知幽冥深\"。他突然将铜镜对准女尸的心脏灯,镜面映出的竟是自己的面容。
地窖剧烈震动。女尸的皮肉簌簌脱落,露出和林开元一模一样的骨架。那些前世惨死的记忆突然全部苏醒:嘉靖三十七年根本不是初遇诅咒,而是第三百次轮回的起点。
\"徐娘子...\"林开元攥紧玉佩残片,前世被竹篾刺穿的双眼隐隐作痛,\"不,应该叫你林徐氏。\"铜镜映出三百年前的画面:刑场上,刽子手刀下的女子回头,赫然是林开元的面容。
女尸发出凄厉尖笑。所有骨灯腾空而起,拼成个巨大的灯笼阵。林开元看着自己前世的尸骨被竹篾串联,终于明白诅咒的根源——当年被斩首的根本不是徐娘子,而是试图破除灯笼诅咒的林氏先祖。所谓徐娘子,不过是历代灯芯怨气凝聚的幻象。
亥时的更鼓穿透地窖。林开元脖颈处的血线突然暴长,像条毒蛇钻进女尸的心脏灯。顺天府衙的地面开始透明化,露出下方密密麻麻的灯笼海,每个灯笼里都囚禁着轮回中的林开元。
\"时辰到了。\"三百个声音同时响起。林开元低头看着双手皮肤寸寸龟裂,露出底下竹篾编织的筋骨。他终于领悟最深的恐惧——从来没有什么外来的诅咒,每个掌灯人都是灯笼本身。
暴雨中的顺天府衙开始扭曲。赵铁鹰的头颅在回廊炸开时,林开元正站在签押房屋顶。他望着下方四散奔逃的\"自己\",举起化为竹篾的右手。无数灯笼从地底升起,新一轮轮回的梆子声,随着子时的更鼓响彻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