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孝期间,侯府闭门谢客,一众女眷没有特殊原因,也不能出府,赵荑索性给祖母写信,想聘一位女师父和孩子们一起习武。捬义侯府以武起家,这样的资源自然不缺。
十日后,看到面前青衣胡服,头系红巾,面目棱角分明的飒爽女子,赵荑满心欢喜。武师父名殷凌,其父曾追随老侯爷出生入死,后天下平定,因不愿受束缚,谢绝授官,远遁江湖。殷凌从小和父亲习武,与父亲的唯一弟子青梅竹马,十八岁成婚。夫妻琴瑟和鸣,过了几年神仙眷属般的日子。不想一年师兄受朋友所托,护送一件重要东西去秦岭以南,路遇意外,再没有回来。殷凌沿着师兄所行路线,遍寻了两年也未寻到尸身,只能放弃,从此追随父亲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父亲几年前谢世,殷凌在世上再无牵挂,孑然一身,收到捬义侯府老夫人的信索性听了召唤,应下担任赵荑武师父的请求。
赵荑让清浅在自己院子给殷凌收拾一间客房出来,又和孩子的女夫子宁夫子、元夫子商量协调了上课时间,将每日早晨充分利用起来,习武强身。初冬时节,清晨凉意十足,几个孩子自是各种推诿不愿。赵荑也喜欢留恋被窝的温暖,但享受和自保自强比起来,她别无选择。笑话,不是她稍有功夫在身,她的小命早没了。至于孩子们,嗯,她自己遭罪哪行,大家有福同享才是至亲不是。于是,在初冬的寒风里,在孩子们的哼哼唧唧中,殷凌师父的武课正式开启。
赵荑自己和孩子一起补基本功的同时,也请殷师父根据她的情况编设应敌技巧课程。她甚至把院里的婢女也纳入习练范畴,不当差的就跟着练,一时漻园习武成风。当然,赵荑也下了封口令,不许外传。所以府里各房虽知道赵荑请了女武师父,却不清楚其他。
宁夫子原教授荀嫣、荀珍琴棋书画,因为守孝,琴棋只能暂且搁置,书画倒是可以继续学习。此外,宁夫子的厨艺很是不错,再加上荟春精医理,许妈妈的药膳也是一绝,这样综合三人特点,给孩子加些医理养生的课程倒很是合适。虽然众人不是很理解赵荑的想法,但她也无需解释给她们听。她私以为,拼什么最终也得拼身体,拼命数,没命还谈什么其他?如她当日一般,小小年纪没了性命,再大的抱负有何用!
元夫子是课业师父。几个女娃的课程囊括了《古烈女传》、《女孝经》、《女诫》、《女论语》等等内容。对于这些三从四德之类,赵荑心下不屑,但也清楚这是这个世界的立身规则,不容打破。她索性和元夫子商量压缩了这些课程时间,让荀珍几个和荀瑞一起学些明法和诸如三传(《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榖梁传》)等史书。学史明理,学法明道,她深以为然。
赵荑本就缺乏华夏文明的本土教育,现在有时间、有机会弥补一二,她很是开心。从小她最引以为傲的求知欲和学习能力淋漓展现,一时竟带动孩子们争先效仿,连带着夫子和师父都觉汗颜,更加努力钻研,唯恐哪日被学生问倒,失了颜面。
这里赵荑带着孩子们如饥似渴地学习,那边二奶奶院子里却是愁云惨淡。
“滚出去!”二爷将二奶奶侯氏手里的药碗一巴掌打到地上,地面瞬间一片狼藉。
侯氏被巴掌的力道带着,险险跌倒,多亏身边的婢女一把扶住。屋里的婆子、婢女跪了一地。
“你这个丧门星!毒妇!没你该死的爹,我哪里用遭这份罪!没害死我,就想用药毒死我,你好再嫁,死了心吧!老子没死,你就得给我好好守着!死了你也休想离了这府里!”二爷面目狰狞,指着侯氏一顿狂吼。
“二爷这是做什么!”侯氏浑身颤抖,语带哭腔:“父亲也是为了二爷的前程,哪里会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儿!药是侯爷求了太医给开的,二爷不吃哪里能好!”
“滚!滚出去!你个毒妇!”二爷把手边所有能够到的东西都朝侯氏劈头盖脸砸去。
婢女护着侯氏逃也似地出了门,身后依然噼里啪啦各种打砸的声响。
侯氏衫裙溅满了药汁,形容狼狈地被搀回自己屋子。婆子、婢女忙着给她打水、拿换洗的衣裙。
“出去!”侯氏忽地状如疯魔,一把将桌上的茶壶、茶盏一股脑地扫向地面。婆子、婢女吓得如鸟兽散,瞬间逃离了房间,唯恐下一刻就被侯氏一把薅回咬死一般。
侯氏跌坐在椅子上,看着空旷屋子里的一片狼藉,嚎啕大哭!这丈夫她当初是不愿嫁的,她喜欢兄长的一位同窗。年少时曾与那人有几面之缘,一见钟情,可对方家境贫寒,她连半分情谊都不敢表露。后来家里给她订下了隆昌侯府的长房嫡二子,她也曾幻想过对方的样子。新婚夜见到俊美的荀斐她是满意的,可人怕相处,日久她发现,这丈夫每日招猫逗狗、招摇好赌、流连青楼,偏又自诩风流,除了一张好皮囊着实一无是处。这次二爷出事,她尽心伺候,总算盼着人醒了过来,谁知还不若他不死不活地躺在那里。如今但凡清醒就各种咒骂、狂躁,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儿!
二爷那里依然各种咒骂不绝于耳,二奶奶屋里只有哭声不停传出。荀乔缩到自己屋子的墙角,大气不敢出。每日这样的情形都要上演,父亲、母亲越来越吓人。他想哭,可不敢。他想念在五婶娘身边的日子,想念和他手拉手一起玩耍的荀瑞弟弟和笑眯眯给他糕点吃的荀姝姐姐。
他从地上爬起来,偷偷拉开房门。外边天已经黑透,下人们都远远躲回了自己房间,唯恐惹了主子的眼,凭白遭一顿毒打。他的奶娘被母亲责罚,还躺在下人房里起不来身。伺候的婢女没了主母看着,早早学会偷懒,不知道溜到哪里躲闲去了。
荀乔挪着小小的身子,摸到院门处。天凉了,看门的婆子躲进门房避风,原本应该锁着的院门不知为何留了一道小小的缝隙。荀乔轻轻推门出了院子,朝着五婶娘的漻园一路狂奔。天很黑,风很冷,他怕极了,所以他不敢停,就一直一直地跑。他很小,个子很矮,腿很短,他跑得好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远远地,他看到了漻园的灯光,那里有给他温暖的五婶娘和姝儿姐姐、瑞儿弟弟,他眼里有了希冀,脚步更快。近了、近了,漻园就要到了。
一阵风从脑后刮来,荀乔小小的身子飞出好远。这是什么风?怎么这么猛?这么——疼?荀乔的思绪在那一刻停顿、再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