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将捆好的稻秧,一捆捆的搬上车板,回头见林氏居然有功夫跟她男人嚼舌根。
赵氏又累又热,顿时来了气性:“咱家这一亩三分地,是打算收到来年开春不成!”
林氏猝不及防的被唬了一跳,悻悻然收紧嘴皮,又极不甘愿的握紧镰刀弯腰收成。
自从上回,林氏在婆母面前学聪明了。
她就不信公婆不知道贺年庚买地的事情,回头让相公与公婆好生说说,没得好事都让外人占尽。
贺丞景满腹委屈,盼着老娘让他回家歇着,再不济,让他到村头档口替换老爹到地里收成。
可见,老娘并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
赵氏看见林氏磨磨蹭蹭的手脚,心里就堵了口气,要不是死心眼的儿子护得紧,娶了这么个懒货进门,高低得给林氏立个规矩。
不然,真以为乡下庄户的婆娘,个个都随她一个性子养尊处优不成。
至于老儿子,赵氏心底一时间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她既希望儿子将来高中秀才光耀门楣,但想到隔壁村的秀才不仅读书好,还时常到地里帮衬家中老子干活,便又觉得这儿子快被他们两口子养废了。
秋收第一日的劳作,随着日头渐渐西斜,接近收尾的工作。
村民们将收割好的稻秧用秸秆捆成一摞一摞,或是用扁担挑,或是用牛车拉回各自家中。
待天边拉起峋丽的彩霞幕布,张婆子先回家准备今晚的吃食,大伙在地里忙活一日,总得吃顿好的。
晨早的时候,她特地让贺屠夫留两斤肥猪肉,回头到菜园摘些新鲜的辣子,炒一盘香辣白菜猪肉就是下饭。
夜幕降临前,徐锦贵和工人将地里拉回来的稻秧,堆放在院墙角落摞得高高的,再爬梯子用草编的铺盖将稻秧盖上,免得夜里晨早露水重,影响谷子的质量。
灶房廊下挂了两盏黄纸灯笼就着月色,累了一天的人们围坐在院中的两张桌子,简简单单的几样小菜,扒拉着碗里的吃食狼吞虎咽。
入夜,锦绣洗漱换了身衣衫,半干的长发搭在肩上,烛火影影绰绰倒映她侧脸轮廓线条优美,长长的睫毛如扇子般落下倒影。
她找来干布巾擦头发,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封书信,这封信是晌午的时候,贺年北送到她手上。
看见贺年庚在信中婉委倾诉对她的思念,锦绣脸颊不禁泛起红晕,嘴角微微弯起,眼眸星灿。
信里接着讲诉已押至县衙门的贺重启一家,面对众多铁证全数伏法。
同案的范主薄前身是挂了职的官吏,不日便会押往上京交由三司会审。
而贺重启一家抄没家财,全数流放至边疆,至于流放途中发生什么,官府自然不会重视——。
锦绣看到这,慢慢的合上信件,起身来到窗前,抬眼望着窗外明月高挂的夜色。
晚风缓缓吹起她的发丝,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终于放下对前世的仇恨。
只盼着她的少年,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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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两日的秋收过后,家中院子更是忙得热火朝天。
偌大的院子地面,留下些许走动的缝隙。
一捆捆收割回来的稻秧铺了满地,徐锦贵牵着老牛拉上石磙,一圈又一圈的碾稻,脱落的稻谷先扫成一堆装好,接而继续铺上新的稻秧。
石磙碾压的稻谷脱得并不干净,后续需人手在木机箱前打下残余的谷子。
锦绣和王氏则负责捡起稻秧,一下下在机箱前打下残留的稻谷,秧尘粉沫纷飞,干燥的谷子气味扑进鼻腔,时而喷嚏连连。
张婆子和田草将脱完的稻草打捆,这些稻草可留着生火,也可在冬日的时候加盖在牛棚顶上御寒,更多的时候是烧成灰,赶在冬灌翻土的时候撒在地头,待来年春雨浇灌滋养使得土地更加肥沃。
烈日当下,一家人忙忙碌碌有说有笑,画面温馨而又充实。
不同于徐家的和睦,贺屠夫家的赵娘子,双手插腰的站在自家院中,红着脸指挥儿子牵牛辗谷,而林氏则满脸委屈的打木机。
这么多年,赵氏从未让读书儿子操劳家中半分琐事。
可是今日,彻底被这个儿子寒了心,再不好生将他的性子掰扯端正,回头即便考上功名,也不见得会念及他们做爹娘的好。
原因是,晨早贺年正往镇上送肉,赵氏一人得顾外边的摊子,又得紧着将收成的稻秧打谷子,忙得两头不可开交,想着让林氏到外头看摊子。
不料,她刚来到西厢房廊下,便听见里边传来稀稀疏疏的说话声。
屋里,睡醒一觉的林氏,想到徐家占了他们家那么大的便宜,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硬生生撬醒睡梦中的相公,好生说道。
贺丞景接连两日下地收成,本就累得不行,心头烦闷又被媳妇揪着此事不放,面色自然不好。
“相公,我听说老徐家那几块地足有十亩,十亩的粮食刨去赋税剩下的口粮不是笔小数目,怎能白白便宜了外人。虽然小叔这些年是给咱爹娘银子,但他怎么不想想,族里又有谁待见他,要不是咱爹娘在,他能好好在咱村子讨生活?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便是让他孝敬爹娘一年的口粮也是使得的。”
睡眼惺忪又黑着脸的贺丞景,觉得林氏这话虽说不好听,但确实在理。
他们家的一亩三分地,每年缴了赋税,只够吃上几月。
家里嚼用大多是花钱挨个从村民家中买来,十亩口粮足够他们一家一年口粮不愁。
但有了上回的事,贺丞景不得不歇下心思,没好脸的说:“快收起你的心思,要是让爹娘知道,少不了连老子都被你累着挨骂,上回的事你还不长记性!”
林氏不忿的抿紧薄唇, 好不甘心的说:“相公,你怎的不想想,小叔买地这么大的事,爹娘怎会不知,他们定是不好向徐家开口。咱家每年花多少钱买口粮,今年若能将那十亩地的口粮要回来,咱家就能省下一笔买粮食的钱,再说了,你来年还得下场应试,哪哪都要花钱。”
“小叔马上要成家了,日后搬出去,更不可能给爹娘钱。等相公你来年高中了秀才,还得进书院交束修,光靠咱家卖肉,怎能供得起相公,咱家现在能省一笔是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