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为什么那么厌恶那个罪妇丹娘?
其实,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他父亲韩诚,刑部尚书;祖父韩同,曾任尚书省上卿,其妻张氏,为皇后亲妹。
当时闻名盛京的2位异姓郡主之一。
(郡主向来只封皇族,张氏姐妹却双双得封。
无它,只因张氏先祖与开国皇帝为结义兄弟,情谊深厚,后更为救皇帝身受重伤。
张氏一门忠烈,人才辈出,故破格得封。)
而他是家中二子,其兄韩越,官拜京兆尹少尹,娶了当朝淑雅公主。
话说韩家二郎就像他手下周铁说过的,年少得志,俊美高冷,不知多少盛京姑娘爱慕于他。
可他却以母亲早逝,当年发誓为母守孝10年不娶之名,一再拒绝家中为他安排的贵族女子。
“萧玥,你可知我母亲闺名叫做燕如?
征北大将军燕将军的掌上明珠,从小在边境长大,却生得比盛京女儿还要娇媚多姿。
那一年她随我外祖回京,张皇后举办的来思宴上,一曲“有所思”艳惊全场,不知多少男子仰慕。
我父亲只见她一面,便去求我祖母入宫,请皇后姨娘帮忙,为他赐婚。”
韩朗语声渐转低迷,萧玥猜出几分,却不敢说出。只能听他接着说下去。
韩诚亦是当时年少英俊的世家子弟,张皇后赐婚,成全了这一桩金玉良缘。
燕如婚后,生子韩越、韩朗。
韩朗14岁那年,陪燕如去盛京远郊的法门寺上香。
就在法门寺,少年韩朗看见了那个一身戎装,母亲叫他“三郎”的男人。
燕如从小在边境长大,和她的“三郎”一起长大,本以为一生厮守,却遇见了盛京的韩诚。
燕如一嫁便是20年,她的“三郎”便在边关一直不娶。
14岁的韩朗要为父亲杀了那人,却看见母亲泪眼。
那人要带他母亲走,一大一小2个男人竟刀剑相见——韩朗受伤,燕如求那人离开。
燕如答应和韩朗回家,韩朗第二天清晨去叫母亲,却发现燕如服毒自尽。
韩朗伏尸大哭,忽然听见身边有动静,一回头,竟是去而复返的那人。
那人一见燕如已死,竟是眼都不眨便抹了脖子。
“我埋了那个叫三郎的男人。你信吗,我竟埋了那个叫三郎的男人。
我知道无法对父亲隐瞒,却不想看他半生悔恨。
于是我对父亲说,有强人半夜闯入母亲房中,我虽受伤救了母亲,母亲却不堪受此名声之辱——”
韩朗哭了。无声的眼泪,流过他俊美的脸。
这个叫韩朗的男人,到现在还是怨念着母亲要丢下他吗?
素日里高高在上、冷冰冰的少司大人那夜哭得竟像个孩子。
12岁的萧玥个子不高,才155吧,身子也单薄,少司大人坐着,她站着,
她居然就那么把目测有180身高的少司大人抱住,少司大人在她怀中呆了多久?有没有一分钟?
喝醉酒的少司大人突然推开她,月光照在少司大人俊美却突现凶狠的脸上:
“萧玥,你胆子不小,竟然敢抱我?”
萧玥想,怎么了,我抱你,你还吃亏了?
就不应该一时“姨母病”发作!
二)
不过萧玥想,没喝醉的少司惹不得,喝得半醉的少司更惹不得。
于是就低眉敛目,说:“是萧玥放肆了。”
马上掏出怀中的“神仙醉”转移话题:“萧玥花钱买来这神仙醉,丹娘却不愿醉呢。”
韩少司半晌无语。
萧玥其实很想说,6年前的法门寺,你若放你母亲与她的“三郎”归去,你母亲或许便不会死了。
情郎与亲子,教她一个古代女子如何选择?
不过这话始终没说出口。萧玥想,开明如韩朗,毕竟也是个古代男子。你去给他讲现代人的放手?
哎,说不得啊说不得。
萧玥离开了凉亭。月下的白玉兰静吐芬芳,月下的少司大人独坐暗影。
次日。丹娘与孙耀祖被押往午门刑场。
古时的刑场全部选址市中心区域,不像现代的行刑地点都在荒野无人处。
其目的在于震摄百姓,让百姓深知犯罪之后的恶果。
所谓罪不可恕,法不饶人。
从点刑司大牢到午门有一段长长的直线距离,要穿过16个里坊。
丹娘与孙耀祖一前一后囚于刑车之中,大街上围观的人群如海。
萧玥还是跟去了。看着丹娘受万人唾骂,面如死灰。
孙耀祖在丹娘之前,受了斩首。孙耀祖人头落地,丹娘在囚笼之中,脸白如纸。
“剐了她!”“剐了这淫妇!”
百姓呼喝着,还有不少男人,争先恐后要来看这美艳的淫妇裸身受剐。
东越的凌迟又名“鱼鳞割”。
刀手行刑之前,先将鱼网罩在犯人身上,让犯人肌肉呈铜钱大小、鱼鳞形的无数个片状。
而后以凉水泼犯人胸口,以掌击其心口,从右胸开始,先取一片肉,这一片肉是谢天;
再取一片,叫做祭地;第三片甩向空中,叫做谢鬼神。
东越的凌迟刑,要将切下来的肉,一片片摆在案头。
执刑完毕,监刑官要会同罪犯家属上前点数,多一片或是少一片,都算刽子手违旨。
萧玥站在人群之中,听人说起前朝有个犯人,受了一千三百刀凌迟之刑,
割到一千二百九十九刀之时,全身无一块好肉,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刀手为证明其未死,将盐泼在他被割的碎躯之上,这犯人的眼珠便痛得转了一转——
然后,第一千三百刀下去,剜去那犯人的心。
百姓还在议论:
“听说今天行刑的是赵五爷,赵五爷可是有名的刀手,说333刀就333刀,
少一刀,绝不会让那淫妇死掉!”
狱卒在打开囚禁丹娘的木笼。萧玥将神仙醉溶在酒中,挤上前去。
有些事,当事人不想为之;
但,萧玥想替她为之。丹娘有罪,但不应该受这种凌迟之苦。
这狱卒自然认得萧录事,自破了丹娘杀夫案,
韩少司大人在点卯例会上表扬萧录事机警过人,及时提点,可记一功。
现在萧录事也算是点刑司的小红人。
萧录事说,在丹娘上刑台之前,送她一碗凌迟酒。
丹娘一路押解过来,见了台上孙耀祖血淋淋的人头落地,再听了周围百姓呼喝,心坚如铁的女子也禁不住泪汗齐流。
萧玥递上那碗酒,用2人才能听见的耳语说:
“你可能不知,法门寺的空见高僧说过,生前活活痛死的人,死后不得入轮回。你不怕痛,不怕死,难道也不怕死后沦为无处归依的孤魂野鬼么?”
萧玥上前,喂丹娘喝罢,再不开口,转身便走。
丹娘的那一场杏花春雨,终究是错付了。
可惜了,这么的美,笑起来比春风还美的女子。
愿你来世,投生到爱你如珠如宝的人家,嫁与怜你惜你的男子。
三)
萧玥消失在人潮中。
她漫无目的在盛京城内暴走。午门丹娘凌迟似乎离她很远,然而一抬头,便是那日的阴沉天空。
忽然便拐进一条小巷子,就在一个岔路口,正要找大路出来,脖子上白光一闪——
哎,流年不利!我这是什么运气?
身后的男子气息强悍,对追上前的5个公差说:
“我手上这人穿的可是点刑司的短衫,你们和他们也算一家,都不管点刑司差人的死活了么?”
那5个公差中,领头的2人对视一眼。
萧玥开口,这时候当然把自己说得越重要越好:
“2位大哥,我死了不要紧,点刑司的韩少司找上你们,我担心2位有人头落地的麻烦。”
“你是韩少司何人?”其中一人问。
“凭你?还没资格问。”萧玥给他个白眼。
2个公差略作迟疑,萧玥身后那人拎起单薄的萧玥,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巷砖壁墙之中。
被他带了一路,萧玥感到身后这人气息渐渐不稳。
终于他们落脚在一处荒僻宅院中。
那人似乎松口气,萧玥转身,以肘击其头部,夺剑,侧踢;
男子侧身避其头部痛击,萧玥明明已夺剑在手,却让他以不可思议的手法,
一圈一带,将剑再次夺回!
这几下交手快如闪电,再下一秒,萧玥脖子上又横了一道白光。
这男子黑布蒙面,一双眼睛沉如子夜,持剑在手,竟然一笑:
“韩子期手下,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不自量力的小丫头?”
韩朗,字子期。这男子竟然认得点刑司的韩少司。
那眼睛似曾见过。脑子里电光一闪。是他。
萧玥回一句:“烟波媚一别,还没谢谢阁下不杀之恩。”
男子的剑没有放下:“原来你便是当日那丫头。你不用谢我,那天没杀你, 不代表今日不杀你。”
萧玥说:“幸好你那天没杀我,不然哪来今天我这么好用的人质?
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男子目光微闪:“你那天的话,可没今天这么多。”
再一冷哼,“人质?你倒会说。今日要不是我中了他们的暗器,
何必抓你这古古怪怪的小丫头?罢了罢了。”
萧玥脖子上的白光一收。
这才发现他们所在之处竟是个颇大的厅堂,高屋横梁、红木为椅,
整洁精致,显然是有人定期收拾。
“这是我的别院。”男子说句,扯下面上黑布,“你来帮我上药”。
除了脸色有些苍白,这人俊眉冷眼,薄唇似嫌冷清,却十分配他那双沉如子夜的眼睛。
“看什么看,还不过来给我上药?小丫头,本公子今天又饶你一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