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崇对自己的眼光一向很有自信,所以他现在唯一担心的,不过是励王会不会愿意接受这近乎儿戏一般的惩罚方法。
就在此时,励王笑了。
他笑出声来;那声音并不算太过于响亮,却也完全没有任何的刻意压抑,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头,可以轻而易举地判断出来,那不是冷笑,嘲笑,抑或者调笑。
那种笑声当中,不曾夹杂任何负面的色彩,那纯粹只是在笑,可以那里面带着激赏和欢喜之意,但因为越是仔细去品读和寻找答案,就越叫人难以确定其中意味,所以,也可以励王此刻的笑声里,什么意思都没有。
励王畅笑的时间并不很长,他很快就停了下来。周围的人没有谁再开口话了,甚至于连呼吸声都被有意无意地压制得很低,尤其是站在他身边的乔清澜,以及跪在地上的刘崇——是的,并不算上另外一位百夫长迟雷,他仿佛没有这方面的觉悟,此刻的呼吸声依旧无比绵长。
不过,这些都不在励王的考虑范围之内。他的视线所及,只有一个乔清澜。
乔清澜在出那个建议的时候,她是坚定的;只有等到话语完全出口,她才开始感觉到一丝淡淡的不安。
只是,感受着现在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两道明亮目光,也不知道为什么,乔清澜就是莫名地安心下来了。她在这一瞬间福至心灵,就好像有人于一刹那间给自己和励王两颗心之间建了一座桥梁一样,那些前一刻她还依然觉得很难读懂的深沉心思,这会儿仿佛都变得简单剔透了起来。
莫名的,她就是感觉并且确定了,这会儿的励王对于她提出来的这个建议,有几分意外,但更多的是高兴。
不错,不是欣赏她大度宽容的那种带着满意式的高兴,而是十分轻松简单的高兴。他真正高兴的是自己终于帮他解决了一个不算太大也不算太的难题,所以他肯定是准备接受这个提议的了。
果然,励王的声音随后响了起来,听起来也无比明亮剔透:
“本王以为这个提议很不错,不过,罚酒三杯也能算是罚?清澜,你未免太低估刘崇和迟雷这两个家伙的酒量了。”
乔清澜明白了很多事情。她知道自己先前揣测得不错,在得知一切事情真相之后,励王对于刘崇对自己的忠心和遇事的果决,肯定也产生了很不错的观感,至于迟雷,励王对他敢作敢当守护上级的做法,想必也很赞赏。
于是,刚开始有些愤怒的励王准备大事化,却一时间找不到台阶下,好不容易自认为找到了好办法,谁想迟雷竟然把马的性命看得比他自己的还重。就在他为难的时候,自己这道提议一下为他开辟了一条新的下坡路,所以他才会显得那样释然与开心。
想通这一切不过是一息之间发生的事情而已,落在旁人眼中,只不过是乔清澜在静静地听着励王畅笑之后一番畅言,为了表示足够的尊重,所以没有紧随他的声音发出回应,而是一直耐心等到励王所有的话音都在这片空间内散尽。
然后,乔清澜清脆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她虽然没有笑得那样畅快,言语之间却也自带三分浅笑,眉眼之上更蕴着一抹盈盈悦色。
最后这句话,问的是殿下,乔清澜的目光却在刘崇二人身上扫了一圈。
“殿下得极是,既然三杯罚不倒,不如索性罚三坛好了,若殿下以为三坛酒也灌不倒二位将军的话……三缸,殿下以为可足够了?”
当天晚上,太府兵所驻扎的军营里头,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各种美酒佳肴摆满了长桌,四处芳香四溢,那是鸡鸭鱼肉各种美食溢出的芳香,也是美酒佳酿溢出的芳香。
那种美酒散发出来的醇香,并不来自于长桌上的酒盏酒杯,至少最主要最强有力的那一股,肯定不是来自于这里。那一股浓厚的酒香,来自于左旁的地面上,那里放着六个杠,缸与缸之间距离基本相同,缸里面全都装满了酒。
乔清澜随着励王的脚步,二人一道走进这个被布置得相当喜气洋洋的厅堂里头的时候,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别处,正是这六口盛满了美酒的酒缸。
之前在赛马场旁边的时候,或者可以是为了挽救刘崇和迟雷,或者可以是为了帮励王找到一个息事宁人的好台阶,又或者可以是为了缓解场上那始终僵硬和尴尬的气氛。总之,她开了一个并不如何好笑的玩笑,她,要让刘崇和迟雷罚酒三缸。
这当然只是她随口而出的一句玩笑话,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十分清楚这句玩笑话出口,用意究竟在何处。于是,励王笑了,乔清澜始终就是微笑着的,然后是迟雷有几分傻呵呵地笑了起来,刘崇也松了一大口气地笑容满面,周围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其间没有任何恶意,有的只是对励王和乔清澜二人的感激之色。
但是,乔清澜着实没有想到,看上去再明显不过的一句玩笑,励王居然如此意外地把它当真了。
需要受罚的人,是刘崇和迟雷。
厅堂里面散发着浓郁酒香的,是那六缸酒。
两个人,六只缸,一人三只。
罚酒三缸的前半段,在励王的吩咐下执行准备得十分彻底。
乔清澜其实真的很想问一句,殿下,您难道真的打算让他们两个人,一人罚酒三缸?
光是闻一闻这个味道,乔清澜就足够知道了。这不是什么窖藏了三十年的女儿红之类的上等琼浆,很显然,虽然他们是太府兵,但毕竟他们不是太,太想要一日之内就弄出这么满满六缸女儿红来都极困难,更何况是他们?
要知道,这六个缸,都是那种庞大笨重的落地大水缸,如果在这种缸里头装满清水,想必一个缸里头的水便足够让一个人日常用上两三天了。
所以,这个缸里面的酒,必然不是好酒,但谁也不能否认,这里头装着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