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逞论,与他们敌对的那一股势力只不过是名义上的流寇草莽,实际上还不知道究竟拥有着多么雄浑的能量,和强大的靠山呢?
“殿下的意思,是打算调整这几支队伍的主次之分,让东培军成为攻寨剿匪的主力军,而太府兵和御林军就只承担从旁协助的任务,如果有必要的话再上去帮着东培军一起剿匪就可以了,不知清澜理解得可对?”
坐在一旁的乔清澜,默默听着励王一个人自言自语一般琢磨了半晌,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斟词酌句地给出了自己对方才励王那番思量的假设性总结。
没法,自从这些天以来,日夜和众将士们一起生活,也算好好体验了一把军旅生活的乔清澜,就无可遏制地充满了对行军打仗的向往,尤其是可以成为统筹全局的高级将领,可以调兵遣将排兵布阵,利用自己的指挥水平率领三军,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那种能力的向往。
所以现如今碰上了愿意在她面前絮絮叨叨地思考着领兵大事的励王殿下,乔清澜当然是求之不得了。她听着方才励王自己琢磨的那股劲儿,字字句句都铭记于心,只觉得自己貌似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聆听过励王的言语。
“你得不错,我的确有这个打算,只是御林军也有他们的长处,而且相比较而言,我最开始的计划已经十分完善,如果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的话,整个过程我想要掌控自然比较容易些许。如果临阵换兵,我担心会有很大可能出现一些不可预知的变数,或许这些变数会收到奇效,成为神来之笔,但更有可能演变成我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所以……”
励王突然住了嘴,因为他骤然间意识到,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位是什么人。
方才给出那样干脆利落,一语中的的总结的人,居然是乔清澜这丫头?
励王忽然间发现,每每自己为乔清澜的聪明能干而赞叹欣赏,同时自认为自己已经对她有了足够了解的时候,这个丫头就总会用一些出其不意的所作所为来向自己证明,自己对她的认识还远远不够充足,自己还是把她想得太简单了。
“清澜,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先前我对御林军和东培军的分析,好像是他们各有千秋,各有优缺点,也各有优劣,并没有给这两支队伍分出个高低来,更加没有我对于哪支队伍更加欣赏和看重吧?你怎么就能肯定,我已经产生了使用东培军来替换御林军,担当此次军事行动中,攻城拔寨的主力部队的念头呢?”
乔清澜微微一怔,仔细回想了一下先前励王的那一通自言自语,她才发现事情好像真的是殿下的这个样,而自己压根儿就没有多想什么,凭着聆听之后涌现出来的第一感觉,就这么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了。
一念及此,乔清澜不由得又添了三分惶然。简直快要记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第几次暗自懊悔了——明明一次又一次自我提醒,以后要收敛再收敛,听懂了一律装作没听懂,看见的一律装作看不见,可为什么每每事到临头,自己就总是记不住那个血淋淋的教训呢?
这会儿的她似乎又忘记了,不久之前还下定决心要把那个教训给一点点忘记掉的事情。
“清澜,你在害怕?”
励王温柔中略带着讶异的声音,突然间从头顶上传来,乔清澜一下惊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被励王用双臂环住了后背,轻轻却不容反对地搂进了他的怀抱里。
“清澜,你难道怕我?”
感受到那副娇柔的身躯在自己怀中似乎有些僵硬,励王也不由得一愣,心里头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恐惧与惆怅。他或者还能够理解自己究竟在惆怅和失望些什么,但面对着这丝真真切切存在着的恐惧,励王除了迷茫,还是迷茫。
自己在害怕什么?
“清澜不怕。”
回答他的,不是他心里的声音,而是从怀中传来的声音,应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励王低下头去,正好看见乔清澜从自己的怀抱中仰起头来,两颗乌黑明亮的眼睛里,当真不曾蕴含着多少恐惧的神色,有的只是心中有数了之后的恬静与湛然。
一时间,励王竟是看得有些痴了。回想往事,自己第一次动心的时候,不正是因为再不期然之间,忽然对上了这对透着英气的浓眉,这双温婉似水的明眸么?如今的自己即便早已见过无数次,可再度对上面前的眉眼,还是叫人不能不感叹一声——
在见到乔清澜之前,又有谁能想象得到,英气和温婉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却可以搭配得如此浑然天成呢?
“清澜只是觉得自己太多嘴了,妇人妄议军中之事,实在不妥,是清澜过于孟浪了,还请殿下原宥。”
乔清澜的解释入情入理,励王一下就相信了。轻声一笑,他伸手往乔清澜的鼻尖上刮了一下,摇了摇头,道:
“你呀你呀,这儿就你我两个人,不论你同我了多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也照样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断不会叫第三个人给听了去的。既然这样,你还担心什么呢?别怕,没什么好原宥的,你的又没错,就算是错了也不打紧,这不是还有我在么?我会告诉你哪里错了的。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方才的想法和倾向的?”
励王出口的这番话,貌似还真有那么点儿歪理。
至少对于乔清澜来,励王的安慰和鼓励十分有分量,她先前虽然隐藏得很好,解释得也不差,但自己内心深处依旧无法驱散的惶然,依然像一片巨大的乌云一样笼罩着自己。
不过现在,在确定了励王的一言一行都并非作伪,他是真的没有任何不悦,也没有对自己产生某些自己不想看到的戒心之后,这片乌云便自然而然地随之消散了,似乎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殿下您先前自言自语的时候,听起来似乎觉得御林军和东培军各有优劣,综合实力仿佛在伯仲之间,两支军队平分秋色,但这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所产生的一种客观分析而已。很显然,殿下除了这种旁观者的分析以外,还有自己的主观判断,在殿下看来,一支部队的军魂显然要比战力更加重要,这大约也正是殿下最为欣赏东培军众将士的地方吧。”
乔清澜对于自己出口来的这番猜测还是很有自信心的,她信得过自己的第一感觉,当然也同样信得过自己进一步的推测和补充。所以,自顾自把认为该的事物全都完之后,迎着励王惯常流露的似笑非笑的那张脸庞,乔清澜依旧十分的有底气,并没有让那种惶然再度占据自己的内心。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你只是根据我话的语气判断出来,我心里头在想些什么的……”
励王很是慨叹地道了一句,乔清澜这一次却只觉得他话的语气显得无比复杂,里面仿佛各种各样,什么情绪都糅杂在一起,叫自己根本就分辨不出来励王的这番慨叹究竟是喜是悲,是欣赏还是失望。
励王很清楚自己的心绪为什么会如此复杂。他原本想着,或许乔清澜是做出了与自己不谋而合的判断,她直接把她自己的判断加在了他励王的身上,她出口的结论和自己心里头的所思高度一致,都是他们二人夫唱妇随,高度默契的结果。
乔清澜不知道,也许她即使知道了也不敢相信,但励王自己自然再清楚不过,他对于乔清澜的聪慧只有激赏,不会有忌惮。如果乔清澜真的在军事上有如此之高的悟性和计谋,励王觉得自己估计会比现在更加高兴。现如今自己期盼听到的那个理想回答并没有如期出现,励王多多少少都不免有些失望。
但乔清澜察言观色体察入微的本事如此了得,几乎快要赶上那种传中神乎其神的读心术了,这种本事同样十分难得,更何况乔清澜还不像是那种专门接受过这种方面的能力培训的人,更多的应当都是她天生的天赋,这一点自然又由不得励王不开心。对于乔清澜,他总是希望她越聪慧越好的。
“殿下,您……似乎不大高兴?若是清澜妄自揣度,误解了殿下的意思,还请殿下宽心莫怪,不要与清澜一般见识。”
乔清澜一直很有底气的,这会儿也免不得开始变得心虚了起来。
“你误会了,我没这个意思。你能看出我心中所想,我还是很高兴的。你先前得一点儿也没错,我现在确实有点打算改主意了,不定让东培军出马,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励王还在自己慢慢琢磨着这桩事情,忽然发现周围好像有点儿安静得过分了。转头一看,发现乔清澜虽然没有接话什么,但她的眼睛却一直定格在自己的身上,尽管掩饰得貌似很好的样,但励王已经见过她不少回这样故作掩饰的表情,所以还是当即看出了端倪,知道她又有些想又不知道该不该出口的话儿来了。
“清澜,你这个傻丫头,你怎么总是喜欢把自己的心里话憋着呢?你看看我,像个傻似的在你面前自言自语了大半天,心里头想一句,嘴上就一句,在你的面前,我都已经快要变成一个话痨了,我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但是你为什么还是这样喜欢一句留一句的呢?你我之间,真的有必要话如此谨慎么?”
乔清澜心头猛烈一震。她忽然间发现,自己似乎很习惯励王有任何大事事,每每见到她,和她私下相处的时候,都毫不隐瞒地通通出来的日,可自己却始终都没有能够学会像励王对待自己一样,也把自己的心里话,全都坦坦荡荡地面对着励王出来。只要不心多了几句,就会觉得心慌意乱,生怕一个不心,励王又对自己动杀机。
可是,话回来,励王他……这么信任自己……那么……那夜……那人……
真的是他的手下吗?
平生第一次,乔清澜对于自己已经早有定论的想法,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怀疑。她真的很想推翻那一夜发生的所有事情,或者找到某一个强有力的理由来彻底服自己,对自己动手的人不是励王了。否则的话,励王对自己表现得这般情真意切,如果全部都是演戏的话,那光是想象一下,就要比真刀实枪地被人暗杀上一场可怕得多了。
或许……或许是他变了呢?比如,日久生情?比如,他绝对杀不了自己还打草惊蛇,于是索性改了套路,想要彻底感化自己,让自己和他实实在在的一条心,那样的话,自己就成了他的心腹之人,他也就不需要再怎么忌惮自己了呢?
忽然间想到了这样的可能,乔清澜心头又是一振,这会儿竟是没有丝毫的不悦和恐惧,反而内心充满了丝丝缕缕异样的甜蜜。乔清澜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个样的自己,但是她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开心——如果自己猜测是真的,那么就意味着自己终于不用像防贼一样防着励王,随时随地都在担忧他会对自己重新起杀机了。
哪怕这种结果是以自己拥有了新的利用价值,有机会成为励王心腹亦或是棋的条件换来的。
尽管这样的结果不代表励王就真的全身心信任自己,爱怜自己,一心一意对自己好,但是在乔清澜看来,那也是值得的。
她虽然唱过那么多戏文,但自己经历过的爱情却等于零。她知道自己对励王的感觉,是和对旁人都不同的,也许这就是爱;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爱的有多么深。
以及,爱得有多么的卑微。
“殿下得是,是清澜太吞吞吐吐了。其实也没有什么想的,清澜只是觉得,殿下似乎是这样想的,可是,好像又并不是这样想的。”
打定了主意,乔清澜当然要重新开口了,励王也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乔清澜到底都经历了一些什么,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儿虽然还是那般令自己心折,但身上透出来的这股气质,却好像和方才不大一样了,竟陡然间变得轻快了许多似的,带动得她连话的语调都像是要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