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苏渠越发地怒不可遏了。
“公主殿下莫慌,末将这就把您救出来!”
尽管知道公主现在受制于人,根本没有办法做出半点儿回应,但苏渠也明白,越是这般,公主殿下心里头必定越发担惊受怕,只觉得自己身处敌营之中,身周虎狼环伺,举目无亲,孤苦无依,未来一片晦暗。
这个时候,自己出言安慰,对公主来必定是一方良剂,她不出话来,大约也看不见自己,但耳朵终归还没有问题,听得见也是好的。
苏渠马上就要过去帮她松绑,这个时候却被身旁的一名军官给拦了下来。
“苏将军,此女有些怪异,当心有诈!”
“别担心。”
苏渠也知道兵不厌诈这一招,但他同样相信自己的判断:
“公主殿下一动不动,想来应当是被点中了穴道,本将观其身形,柔弱无骨,双臂纤细,双足瘦,无论哪一处都不像是练武之人,所以本将相信,这位应当是金枝玉叶无差。”
被苏渠这样一,军官想想也有道理,他深知苏渠的智谋远高于自己,既然苏渠不是一时冲动才要贸贸然跑过去相救,而是经过了冷静的观察和判断之后所做出来的决定,那么自己身为下属,自然没有再拦着的理由了。
于是,军官利落地退了开去,苏渠终于走到公主殿下的身边,伸手一拉,一下便将她头上的盖头给摘了下来。
然而,当红盖头被苏渠扯下之后,众人方才发现,原来他们先前所以为和发现的还不是全部事实。实际上,公主殿下的的确确跟个瞎没有什么不同,不仅是因为她的头上蒙着鲜红色的盖头,而且还因为她的一双眼睛,都被红色的布条给遮盖住了。那红色布条很宽,几乎遮住了公主殿下的大半张脸,连她的面容都看不真切了。
苏渠简直恨得牙痒痒,差一点儿就像直接上房揭瓦,最好一把火烧了这个枫木寨才能解气。这可是堂堂的卫国公主殿下啊!曾几何时,公主殿下会受这样的委屈?枫木寨这一帮土匪,个个都应该活捉起来,然后凌迟处死才足以平息卫国君臣百姓之心!
不过,心里头想归想,苏渠毕竟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还是很清楚现下头一桩该做的事情是什么的。眼见得眼睛被布条遮盖得严严实实的,想想就知道公主殿下肯定不会觉得舒服,苏渠不敢怠慢,连忙朝前方倾了倾身,伸手便去帮旭阳公主解开系在脑后的结扣。
就在这个时候,公主殿下,竟然极其突兀地动了。
她从苏渠进屋的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刻多钟的时间。
这段时间虽然不算很长,但是一个人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已经停止了,想要保持如此僵硬而笔直的坐姿,也的确不是一件易事。
但是,当她一旦动起来的时候,当真是风驰电掣,电石火光,任谁事先也料想不到,她居然会拥有如斯可畏可怖的行动速度。
身上的绳索只在一瞬间就变得毫无作用,背在身后的双手同时闪电般探出,两边的手心里都攥着一把在苏渠闯入屋之前就早已备好了的匕首,一左一右,在同一时间无比凌厉地狠狠刺入了苏渠的胸膛。
苏渠做梦也想不到,事情会突然间出现这般始料未及的大转变,他甚至于能够感觉到匕首出现的一瞬间,那扑面而来的寒光锐气,而当他低下头来,眼睁睁看到那两柄匕首的刀刃都尽数没入自己的身躯之内的时候,迟来的疼痛方才开始席卷他的全身,冲刷他的神经。
布条的结扣才刚解了一半儿,苏渠的脑似乎还没能够彻底转过弯儿来,清晰无误地辨明清楚眼前所发生的种种变故究竟都是何种缘由,又意味着怎样的事实,他的身就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整个人直挺挺地朝后倒去,被那军官眼疾手快地接了住,总算没让他的后脑勺直接敲击在硬地板上。
眼见得那两个被匕首生生刺出来的创口,至今依旧在汨汨地往外冒着鲜血,登时目眦欲裂,新仇旧恨齐上心头,想都不多想一下,拔剑便朝着那穿嫁衣的女狠狠地杀了过去。
不消多什么了,虽然军官这一辈活到今时今日,都还没有那个福分可以见到旭阳公主殿下的尊容,但眼瞅着那两个血洞,再回想先前这名女出手时候的冷酷凌厉,军官要是还弄不懂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那他也未免就太笨了一点儿,根本没没有道理有资格当上御林军的基层军官。
想不到,苏渠将军的推论也会有出现错误的时候,而自己先前的谨慎,反而才是对的。只可惜现在什么都太晚了,苏渠将军这一次所犯下的错误显然是致命的,这名女杀手早已筹谋多时,每一步都算计得十分精准狠辣,简直堪称是滴水不漏。
从那幅据是来自于东培军内应的地形图开始,这一切就都是敌人的阴谋。地形图上面的标记肯定是假的,也许旭阳公主殿下真的曾经被关押在这个院落之中,但是自从这幅地形图被送到东培军手上的时候开始,旭阳公主肯定就已经被他们给转移到另外一个关押地点去了,而继续留在这个院里的,自然只剩下眼前这名心狠手辣的女杀手。
大约是生怕第一眼看见屋中之人的时候,就会有人认出来这个女杀手的相貌并非旭阳公主,从而穿帮露馅儿,导致这名女杀手刺杀将军的目的无法达到,所以她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不仅用系着活扣的绳伪装自己被五花大绑的模样,还接连使用了布条和红盖头,装作一副被蒙住双眼的样,实际上真正想遮盖的不过是这张脸而已。
而最为可怕的是,枫木寨竟然算准了他们前来营救公主之人的心思,知道如果看见公主被五花大绑,还被迫要当新娘,肯定会被激起无边的愤怒,很有可能领头的第一时间就会冲过来,想要解救她于水火之中。尽管那时候的苏渠看起来依旧保留着相当程度的理智,但脑毕竟没有正常状态下那般清醒,若非如此的话,这女杀手想要得手,恐怕不是易事。
而且,这名女杀手大约是担心万一她所要一刀毙命的对象,是个天生身体结构比较奇特的人,譬如他的心脏是长在右边的,那么一刀穿透左胸,也不见得就能够令其一命呜呼。所以她干脆刺杀得更加彻底一点儿,两手均持利刃,两边都捅出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来,这样一来的话,莫要苏渠的心脏本就在左边,就算真的长在右边,也同样无法幸免于难。
好生阴毒的女杀手,好生狡诈的枫木寨!
军官这暴怒之下刺出的一剑,同样称得上是雷霆万钧,剑锋尚未到达,剑气便已然临身。尽管那女杀手在自己出手之前,就料到了自己有可能迎来怎样迅猛的第一轮报复,所以轻功火力全开,躲闪得无比神速,但还是无可避免地被剑气所伤,体内一阵儿气血激荡,差一点当场就受了不的内伤。
女杀手很清楚自己此行的任务是什么,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乔装打扮伪装不动,所有的埋伏和演戏,已经耗去了她无数精力耐力。如今大功告成,即使尚且无从判断被自己的匕首刺中的这个人究竟是何等身份,分量如何,但她至少可以肯定,这个人大也会是个武官。
能够确认这一点,就已经十分令人满意了,身为王牌杀手,她很清楚一击即退,远遁千里的杀手普遍从业准则,也绝对不会有任何恋战,或是继续留下来大肆嘲笑一番对手的不靠谱想法。因此,借着这避开剑锋之势,此人飞一般地朝后疾退,直接撞破了身后不远处的一扇墙壁,旋即整个人彻底消失不见。
到了此时,苏渠和军官方才知道,枫木寨为了杀掉前来营救旭阳公主的对手,究竟把一系列的安排周全到了怎样的地步。
“好……蠢……”
苏渠不停地从口中咳出鲜血来,心里头的悔恨与绝望,这一刻双双攀升到了顶峰。
“将军,将军!您怎么样了?您别话了,保存体力,卑职这就带您去找军医!”
原本以为苏渠就这么死掉了,想不到他还留着一口气。这一发现令军官喜出望外,连忙一手帮他尽可能按压住左胸口处的致命伤口,另一手托住他的背部,开始尝试能不能将苏渠的身打横抱起来,或者能不能先帮他止血。
“太……晚……了……”
苏渠没有让军官继续努力下去,他已然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正在不断消散和流逝的生命力,于是他明白了,自己受的伤实在太重,就算现在军官真的能够顺利地把自己送回军营,请东培军内最好的军医来为他医治,也同样是回天乏术,不可能治得活自己了。
更何况,苏渠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看着被那女刺客撞得翻出了另外一面的机关墙壁,苏渠想得明显要比军官更远更多一些。他几乎已经能够看得见,在这个看似尚且平静的院落之外,在这处仿佛已经被他们御林军五十精兵完全控制了的地段四周,肯定有着无数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时刻注意着他们的动向。
他们被对方使了一招瓮中捉鳖之计,如今乖乖地进了这个瓮,想要再出去,只怕就很难了。
苏渠很明白,现在的自己已是将死之人,如果依旧任性地让军官带着自己冲出去,自己恐怕只会成为这些兄弟们的累赘,除了增加他们无谓的牺牲以外,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价值与好处可言。
“将军!”
虽然道理都懂得,但跟随苏渠冲锋陷阵这么些年,军官实在不愿意做出这等忘恩负义弃主而逃的不耻之事来。抬头扫视了一圈其他解决了院落中各方毛贼之后,都纷纷赶来,将苏渠团团围住护在中央的众士兵们,看着他们脸上无比坚毅,视死如归的神色,军官心头的希望也重新燃烧了起来,他绝不相信今天便会是苏渠将军的死期。
“将军,您一定撑住,属下等人一定会带您离开的,就凭枫木寨的这些土匪喽啰,绝对拦不住我们!就算是尸体,我们也一定不会让您落在那群贼的手中!”
“不……行……”
苏渠当然知道自己手下带的兵本事有多强,如果这些人全都不惜一切代价,硬生生冲出一条血路来,想必要将他带出去还是做得到的。可既然了是不惜一切代价,那么这一路上,究竟会为了自己这个累赘而死去多少人?这么多条鲜活的生命,就只救出来他的一具尸体,那他苏渠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根本没有面目去见那些为他而死的属下们。
“听着……应……别管我……冲出去……找到……谢将军……告诉他……中计了……快撤!”
苏渠陡然间怒目圆睁,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地嘶哑着喊出了最后两个字。全身尚且剩下的内力早前便被他强行凝于一处,尽数聚在掌心之中,此刻时机一到,话音未落,军官便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却是苏渠不惜燃烧自己最后的一线生命,将那存储于掌心之上的掌力尽数催发,狠狠一掌径直拍中了那面女杀手逃离之时曾经启用的机关墙壁。
生命的最后时刻里,苏渠这完全无需顾及损伤经脉,抱着必死之心出手的一掌,威力竟是出乎意料的强大无匹,堪称他这短短一生之中,最强悍的一掌。
那面机关墙壁原本就是灵活能转动的设计,虽然厚度与其他墙壁相比毫不逊色,但其稳固程度当然比不过那些纯粹用来建构屋的普通墙壁。于是,被苏渠临死前狠命击出的这一掌直接命中,这面能够活动的机关墙壁登时支撑不住,轰然倒塌成了一地破砖碎土烂泥块。
苏渠本就受了极其严重,基本上就已经是没治了的重伤,现如今竟然还强行聚气发力,拍出这样霸道的一掌。便如同濒死的骆驼身上又加了最后一根稻草,站在鬼门关前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苏渠前一刻还出手如电,下一刻,抬在半空的手臂极其突兀地掉了下来,直接硬梆梆地砸到了军官跪坐着的双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