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励王殿下都决计不应该故意算计御林军,明明知道枫木寨马氏叔侄的投诚以及送来的地形图都有可能有诈,却连提醒都不多提醒谢夜一下,就如此放任他们轻率地领兵出征了。
但是,若只不过是这般程度的算计,乔清澜依旧觉得自己尚且可以接受得了。
再怎么,那副地形图是否是在使诈,只不过是励王的一个揣测,并无任何凭据可言;而他把地形图交到谢夜手中,命令他们作为主攻部队,设法营救旭阳公主于水火,那也不过是一个总的命令而已,励王不曾补充过任何话语去误导谢夜的判断,信与不信,一切都是谢夜自己的决定。
然而,若是励王当真专门派遣了探一路暗中尾随,随时随地观察战场情况,再第一时间上报给励王,那就委实超出乔清澜的接受范围之外了。励王做到了这一步,岂非等同于他本人内心深处,已是几乎断定御林军此行极有可能会栽跟头?而且得到御林军战败的消息,励王竟然能够如此悠闲淡定地转告她乔清澜,也不见他有半点要赶紧派遣援军的动作,这……
“我没有派出什么探,御林军里头虽然的确安插着我的人手,但此行他们并未前来东境,谢夜的麾下没有我的人,枫木寨现如今是何种光景,我无从知晓。只是这么晚了,御林军若是一切顺利,此刻即便仍在追剿土匪余党,护送皇长姐的人也应该到了,总不会像现在这般,连半点消息也得不到。”
乔清澜兀自在浮想联翩,励王一番话下来,倒叫她平添了三分暖意和莫名的希望:
“殿下所言甚是,既然殿下有此疑虑,不妨赶紧传令留守军营的东培军或是太府兵,让他们出兵援助谢将军才是。”
“东培军不能动,他们已经分出一部分兵力去守着那逃生的山坡路了,剩下的人马必须守住这边关,枫木寨那边若是出师不利,我们这里再兵力空虚的话,被人趁虚而入的几率很大,这等风险冒不起。”
乔清澜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倒不能算是励王殿下有意推脱。只是,东培军不能出征,那太府兵呢?他们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本就是为了枫木寨和旭阳公主的事情而来的,这个时候让他们去做援军,实乃天经地义,励王总没有什么理由不派他们去了吧?
“太府兵……”
励王意味深长地看了乔清澜一眼,安慰地一笑,缓缓道:
“放心吧,在来这里见你之前,我已经命令罗珏领兵出发,前往援助和接应谢夜他们了。”
乔清澜顿时如释重负地展颜一笑,刹那间仿佛在励王心尖上点上了一枚殷红的朱砂。
“不过他们现在出发,十有八九也已经晚了。”
励王收起心头种种一掠而过的惊艳感,忽然微叹了一口气,神色看上去相当之复杂:
“御林军的那些人委实太笨了点儿,发现中计了,竟然也不懂得赶紧派人回军营向我汇报求援,还在那里自己苦苦撑着,我一整日都得不到御林军的半点消息。真不晓得该他们作战顽强,还是该他们脑缺了根筋。依我看来,罗珏等人一刻钟以前才出发,等到了枫木寨,御林军只怕已然是伤亡惨重,三千兵马也不知还能剩得下多少了。”
想一想谢夜一行人从军营出发的时辰,再看看现在窗外如墨的天色,乔清澜不能不承认,励王得十分有道理,现在才去救,的确已经晚了许多。不过此事倒怪不得励王了,谁又叫谢夜不派兵求援呢?乔清澜早就听闻御林军上下个个都有一股特别的优越感,现在看来,这些家伙果然傲得没边了,吃亏也是他们活该。
“还有一个不是很好的消息,就是罗珏今夜领兵出发之前,喝了不少的酒,全都是梅青在自己府中窖藏多年的好酒。”
励王的声音一下就把正自感慨御林军太过自负的乔清澜给拉回了神来。喝了不少酒?励王想的意思,片刻之间乔清澜却是没能听得太懂,身为带兵打仗的武将,喜好喝酒岂非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么?这又算得上哪里不是很好了?
“好酒没有什么不对的,问题在于罗珏太贪杯了。这个酒鬼大约以为只要御林军出马,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他们此行不过来这里周游一番,走个过场,然后再回去复命而已,已经轮不到他们出手了,所以这个罗珏半点节制也没有,跟梅青在那里你一碗我一碗的,自己一个人就喝了好几坛陈年美酒。”
听到这个数量,乔清澜不由得一震,似乎开始有些明白励王先前那番话的意思了:
“这么的话,罗将军在率领两千府兵出发之前,已经喝醉了?”
“不错。”
励王淡淡一笑,乔清澜终于听懂了自己想要强调的关键点在哪里:
“虽然算不得烂醉如泥,但也是喝得微醺,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的,我看着他都有些担心会否直接摔下来。更何况这种窖藏多年的醇厚美酒,向来后劲极大,他刚喝下肚那会儿是微醺,谁知道这一路上,罗珏又会变成什么状况?御林军摊上一支这样的援军,也不知该他们幸运还是不幸运了。”
战场上向来都是十万火急,瞬息万变,作为将领,不管是御敌,还是援助,都必定要保持头脑清醒,才有办法在战场上临机应变,统筹大局。如果罗珏真的像励王所的那样,越来越醉,越来越变得晕乎乎的,那极有可能他带去的太府兵会因此随之陷入未知的危险当中,御林军遇上这种援军,的确是祸福未知啊。
“殿下既然知道,罗将军已经喝醉了,为什么不更换他人为将,调遣其他的部队前往援助?”
“我不是已经过了吗,我手头上也没有多少兵马可供差遣了,除了太府兵,就只有一半东培军,东培军要固守边关不得再用,如此一来,我根本别无他选。”
乔清澜还是不甚明白。励王先前调出那一半东培军的时候就过,让太府兵暂时归入东境守军序列之中,帮助东培军驻守边疆。现如今既然要出兵,励王同样也可以再度遣出二千东培军去援助御林军,左右太府兵喝醉的不过罗珏一人,其余人马还是可以照旧帮忙守着这边关的。
难道东培军数万人马,都可以少了一半去守着一座山,还缺不得这两千人了么?
“太府兵此行,本就是为了剿匪而来,真正出了事要上战场,我却舍弃太府兵而启用东培军,这岂不是舍本逐末,颠覆了初衷?太府兵一干将士,个个忠肝义胆,求战心切,我又怎么可以无视他们的熊熊战意,强迫他们留在后方充当守军呢?”
“我要当真这么做了,只怕就算胜利回到国都,亦是无颜面对皇兄的。”
励王的理由着实冠冕堂皇之至,偏生又被他得这般情真意切,叫乔清澜根本找寻不到半点儿并非出自他真心所想的痕迹来。
只是,乔清澜心底里的那丝直觉依旧存在着,她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尽管什么也不出来。
“那……那万一真的因为罗将军酒醉而导致救援不力,或是连累得连太府兵的众将士也一并落入枫木寨的陷阱之中,伤亡惨重,到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乔清澜问的这个问题的确很严重,正常来讲,就算是心思缜密如励王,貌似也没有太多的好办法。不过励王本人看起来倒是没有半点儿担忧慌乱的样,仍旧一连淡定自若,就仿佛这一切隐患与症结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罗珏身为太府兵的三品主将,手下统领二千人马,他当然应该明白自己此行所为何事,明白喝酒和剿匪哪一件事情更加重要。若是连这等显而易见的轻重缓急都分辨不得,因为一时贪杯便耽误援助御林军的要事,那他也绝对没有资格继续胜任主将一职。即便临阵二度换将是兵家大忌,但到了那等时候,我却也不能不这么做了,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励王话的声音一直冷冷淡淡的,但听在乔清澜耳中,却隐隐透着一股铿锵之意,震得她心中不由暗惊,很快就明白了,励王很有可能要对罗珏动手了。
其实仔细想一想,这件事情还真怪不得励王,当初在太府兵驻扎于城郊的大本营之中的时候,是励王亲口降了朱世清的职,也同样是励王亲口提拔了罗珏这个原本的千夫长的。无论落在何人眼中,励王此番举措,都是对罗珏其人其能的极大肯定与信任,才会如此栽培他,重用他,在同时千夫长的刘崇和他之间选择了提升他的军职。
可是,反观被励王如此寄予厚望的罗珏,他又做了些什么?在明知自己身肩何种重任的前提之下,明知道今日便是御林军出兵的日,这便意味着他们太府兵虽然暂时还没有上战场,但随时随地也有可能被励王迅速调动起来,身为主将,对于这一点的认识自应当是最为基本的。
可是,明知道这一切种种,却还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给灌醉了,无论从哪方面来讲,这般做法都实在罪无可赦。励王就算是在见到他喝得有些醉醺醺的时候,就直接把他押下去关到牢里头,让他一个人到牢房里头好好醒醒酒,那也是无可非议的,根本无人能多励王半个字。
现如今励王并没有如此决绝,依旧给了他机会,只要他不至于醉得颠倒了天地,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耽误了绝不容许耽误的正事,那么其余种种,励王都可以装作自己一切不知,姑且原谅。
若是按照这般立场来看待励王的选择和做法,乔清澜倒是不能不承认,励王不但半点儿也没有心狠手辣,反而已算是法外开恩,手下留情了。
“想来罗将军应当不会是那等分不清轻重的人,我相信,他还是会明白值此关乎御林军和太府兵数千将士性命的通天大事,绝对不容许有一分一毫的偏差过失,他一定不会辜负殿下您的倚重和期望,成功将御林军残部从枫木寨中接应出来的。”
“但愿如此。”
励王长长地慨叹一声,声音里倒当真蕴含着三分真情实意,只是更多的仿佛是一种难以形容出来的纠结,就连乔清澜也根本分辨不清楚,励王究竟在纠结犹豫些什么东西。
屋里仿佛十分突兀地安静了下来,一时间甚至于寂静得让乔清澜有些莫名的心虚。她往回走了几步,帮励王续满了桌上那个空着的茶杯,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自认为万万不能理解的事情:
“殿下,就算枫木寨早有准备,无论是马家叔侄俩的假意投诚,还是那幅地形图,都是他们精心准备要因我们上钩的圈套,可是御林军兵强马壮,谢将军文韬武略样样俱全,三千御林军当中更是藏龙卧虎能人辈出,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枫木寨的那群土匪再如何机关算尽,也不可能真的可以困住御林军,顶多是让他们损失惨重一些,救不出公主殿下罢了。”
“可是为何会到现在都得不到御林军的半点消息?殿下当真不觉得,这么一个区区的土匪窝,实力有些强大得过分了么?”
“你这句话,倒当真是问到重点上了。”
励王轻轻一笑,那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乔清澜现下正在质疑和困惑的事情,励王一早就已经思考研究过了,大抵还有了属于他自己的独到看法与合理解释。
“这件事情或许别人还会觉得难以理解,不过我相信你肯定是不会的吧?”
励王从桌上端起了那杯新倒入的清茶,放到鼻下面闻了闻,浅浅地抿了一口,方才淡笑着道:
“枫木寨长着他们那位几年前横空出世的二当家,可是捞到了一个相当了不得的背景当靠山呐,他们只不过是表面上看着仅仅是一群土匪罢了,难道你还当真以为,他们就只有普通毛贼那三脚猫的本事?”
乔清澜猛地吃了一大惊,仿佛一下福至心灵,瞬间竟明白了励王此言的话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