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信。”
励王的预估很少会出现错误的时候,尤其是在他心里头本就先行有了八九成胜算的前提之下,他的预料更是基本上百发百中。
马二凉先前一遍又一遍地询问励王到底想要怎么样,那个时候的他是气急败坏与绝望并存的,而且励王还能够感觉得到,明明他话的语气口吻都已然充满了对未来的无望,却仍然莫名带着一丝不知从而来的侥幸,正是因为那一丝侥幸的存在,所以励王才宁可强忍内心焦虑,耗费时间在这里跟他了那么多的废话,也迟迟不肯真正的切入主题。
他还在等,等着马二凉内心深处那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其存在的侥幸,以及所有镜花水月的妄念和幻想通通被彻底粉碎,等到他整个人真真正正地由里到外全部陷入绝对的颓废之后,才是他可以开口的最好时机。很显然,现下这一刻,励王等待了许久,辛苦营造而来的好时机,终于到了。
马二凉已经不再开口询问他想要做什么了,只是抬起眼来,冷冷地,却又带着一抹充满了悲痛的哀求看着励王的脸庞,声音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分沙哑:
“我答应你,只要你肯保住我堂叔和我,不会逼迫我堂叔去做背叛枫木寨的事情,剩下的,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杀人也行。”
马二凉的声音里充斥着浓浓的哀伤,却反而并没有明显的内疚,让励王心里头很是鄙夷了一下。
对于实际上先前就已经背叛过枫木寨一次的马二凉来,他最后再一次做出了这样无可奈何的决定,其实心里头除了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感之外,倒是没有太多的天人交战,太多的良心难安。
但是马二凉也很清楚自家堂叔对枫木寨的感情有多么深厚,多么的忠心耿耿,所以在他看来,如果堂叔也被逼着做了对不起枫木寨的事情,难保时候他会因为过不了自己心里头这道坎儿而做出什么自残自尽一类的傻事来。
所以,就冲着这等严重的可能性,马二凉就绝对不能冒险把自己的堂叔拖下水。
他甚至于已经暗地里做好了,用前去刺杀侯大当家的这桩大任务,来交换励王同意不动他的堂叔,也不逼他堂叔做任何事的心理预设。
可是,当励王真正提出他的那个要求的时候,马二凉还是一下怔住了,一时间除了错愕之外,竟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并不是代表着励王的要求太过刁钻严苛,以至于连刺杀大当家都敢干的马二凉还是对此接受无能,而是励王的要求太简单了——
“你去尽快将发现正门门口的四个看门的离奇失踪,以及你所在的院落之外,那四个看管你的家伙都离奇死亡的事情禀报上去,务必要让此事闹出来的动静越大越好。只要你能够让这个寨里的人都知道这两桩事情,明白寨里头可能混进了敌人,你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剩下的事情不需要你多加操心,本王也可以保证你和你堂叔会一直很安全。”
“就这样?”
“就这样。”
励王给了他一个十分肯定的回答,慢慢从地上站直起身来,只稍稍低了低头,垂了一双眼冷冷地看着他,也没有太多的催促和紧迫,反而安静地站在那里,留给了他一个足够的思考时间与空间。
实话,马二凉对于这件事情,自认为还是不难做到的。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他甚至于可以装作自己当真根本什么都不知晓,就只是忽然间发现看押自己的那几个堂叔的心腹手下通通暴毙,然后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又很快发现他们寨的正门口少了四个原本应该在那里执勤的看门守卫。
这件事情无论禀报给谁都可以做到光明正大,完全没有必要遮掩什么,只要自己表现得足够正常,保证就连自己的堂叔也看不出问题来。可是,正因为这件事情极易做到,所以马二凉反而有几分忐忑不安,总觉得这样简单的事情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某种自己并不知晓,也悟不出来的,更深更大的阴谋。
更何况,就单单励王要求自己做的这桩任务来看,自己果真将消息汇报上去以后,于他,于乔清澜而言,究竟又能够获得什么便利与好处?反而是暴露了他们自己的存在,暴露了这个枫木寨内混进了必须除之而后快的大敌,到时候肯定会有无数明枪暗箭集体出动,掘地三尺也要把励王和乔清澜二人给挖出来。
句实在话,这个励王真的不是自己活腻歪了,所以故意来他们枫木寨找死来了?
“本王已经过,你只需要按照本王的去做,其他诸事,本王自有打算,无需你多操心什么。本王当然也希望你能一刀杀了你们的大当家,可那样做了以后,本王亦难保证你和你堂叔的安全,本王到的事情就会做到,既然做不到,自然不会轻易冒险行之。”
励王皱着眉头伸手一挥,忽然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嘴角边不由得勾起一丝含着鄙夷的冷笑来:
“当然了,如果你当真对本王如此忠诚,愿意为本王赴死,本王当然不会拦着你,你死以后,本王可以上奏,追认你为我卫国烈士,你的堂叔还可以拿到一笔抚恤金。你要是想选这条路,那就马上动身好了。”
“我——”
马二凉被励王给噎得不出话来。他虽然十分气愤自己被励王这般毫不掩饰的鄙视和嘲讽,但却又着实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而且他心里头很清楚,再怎么样,自己的生命总是重要的,抚恤金再多,自己死都死了还有什么用?如果自己和堂叔只能活一个,那么也许自己会悲壮赴死,但现在这样的情形,要自己梗着脖应下只为争口气,他自忖还做不到。
“行,你要我做的这些我做得到,你也可以放心,我不会出是你们闯进来的,也不会告诉他们我曾经见过你们,你们曾经进过这间屋。”
马二凉自认为自己特意开口强调的这两点,都很足以证明自己的诚意,他本来这般言语,也就是为了增加励王和乔清澜对自己的信任度,毕竟他自己很清楚,先前那副地形图的事情,励王不可能那么善良地忘个干净,他就算肯答应对自己和自己的堂叔既往不咎,那也得是自己真正做出了将功赎罪的行动之后。
但是励王看起来却似乎半点儿也不打算买马二凉的账,在他看来,这不是马二凉表达诚意的好方式,至少励王根本不以为意: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出去,那样对你非但没有半点好处,还会让你被你的上级怀疑。除非你的脑摔坏了,要不然的话,你自然该分得清楚到底诚心与本王合作更安全一些,还是对本王阳奉阴违更有益处。”
又一次被励王噎得无话可,马二凉很有些悲哀和尴尬地发现,励王得一点也不错,自己就算是为了自己,也不可能选择到了这等情形之下,还一心一意地要对励王明面服从,转头就出卖他。
既然已经没什么可反驳的了,那就索性不再自找没趣。马二凉斜眼瞟了一眼自己依旧横躺在地上的身,又看了一眼乔清澜,虽然没有再话,但神色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马二凉看着乔清澜,后者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又扭头看向了励王。
见励王合了合眼,微微点头示意,乔清澜也没有耽搁什么,隔空弹出数指,轻车熟路地解开了马二凉身上已经被她封过好几回的那些穴道。
“记住,你可以去找任何人汇报,但惟独绝对不可以去找你的堂叔。”
马二凉慢慢地从地上坐起身,整个人看起来活动依旧很有些僵硬。励王也不急着要他现在就赶紧去办事,而这点补充的吩咐却相当重要,励王单独留到此时才,是为了最大限度加深马二凉的形象,免得这家伙太健忘。
“为什么不可以找我的堂叔?你想对他做什么?”
励王的话语一下引起了马二凉的警惕,他心里头都已经开始打定主意,只要一走出这个院,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确认堂叔的安全再。
“本王没想对他做什么,但你若是真的见了他,那恐怕本王就算没有打算,也只好改变主意,对他做点什么了。”
励王冷冷一笑,丝毫也没打算给马二凉和他的那个堂叔留什么面:
“以本王对你们二人的了解,你见了任何人都有办法神色如常地完成任务,但是若见到你的堂叔,恐怕你只要一开口撒谎,就会变得很不自然,很容易叫你的堂叔看穿你拙劣的伪装,而你在你堂叔面前,心理防线无比脆弱,如同窗户纸一般一戳就破,只要你堂叔发现了不对,多追问上两句,恐怕你就会忘记答应本王的一切,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了。”
励王仍然在冷笑着,虽然话语没有再继续多下去,可马二凉却已经听懂了他所的一切,包括他未曾出口的潜台词。
显而易见,励王得都没有错,自己在堂叔面前确实很难藏得住事情,而只要堂叔从自己口中知道了那些不该知道的事情,自己的任务自然没有完成,堂叔也会被自己拖下水,到时候励王不但不会保他们二人,想必还会新仇旧账全部了结,将他们一并除之。
如此来,自己这个时候,倒是的的确确不合适跟堂叔见面了。
“我明白了,我答应你就是。”
看着马二凉站起身来,惬意而慵懒地扭扭脖扭扭腰,好生活动了一番,这才施施然出屋而去,乔清澜微微皱了眉头,心下总有几分无法消弭的担忧之色:
“殿下,您就真的从不担心他会出尔反尔,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对我们数次屈从,都不是真心投诚,而是被逼无奈的,我们就这样放他出去了,也没有人可以暗中监视着他,又如何才能够保证他一定会按照他自己所的那样,完成他应该完成的事情?”
“你没听到我刚才所的吗?他不按照我吩咐的去做,第一个吃亏的人是他自己,不是我们。”
励王的自信似乎并没有办法感染到乔清澜:
“殿下所言有理,清澜也以为若是他真的去向他的上级汇报,那么不暴露我们的行踪和身份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但是马二凉万一根本连都不,汇报也不汇报一声,而是直接跑了呢?现在他堂叔派来看着他的人死了,我们也没有派人跟着,他暂时是彻底的自由身,天大地大,岂非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直接离开枫木寨才是最好的选择么?”
“这一点就更用不着担心了。”
励王胸有成竹地将双手往后面一背,满眼都是笃定和自信:
“他的堂叔还留在这里,而且是想带走也带不走的那一种,只要他的堂叔一日没有离开枫木寨,他马二凉就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去外头天大地大。”
“殿下真的如此相信马二凉对他堂叔的儒慕之情?要知道,我们来时分明看见了,马堂主对马二凉没有半点信任,下手也不曾有太多留情之处,虽然没有走到大义灭亲的地步,但也是把他直接关了起来。马二凉这家伙看着就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大度之人,被他自家堂叔这般对待,他兴许早就心寒了,马堂主是死是活,他也许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在乎了。”
“不会。”
励王摇了摇头,他犹自记得方才马二凉在极度惊恐和绝望的情绪之下,依旧咬牙硬撑着不肯承认地形图一事是马堂主所为的事情。旁的都无需多,但就只这一条,励王便足以坚信马二凉和马堂主之间不是父却胜似父的感情都没有作伪,马堂主的存在绝对可以牵绊住马二凉的脚步。
尽管面对着马二凉这个家伙,乔清澜依旧心中存疑,始终没有办法如此相信他一定会乖乖照办,但相比之下,乔清澜更加愿意相信,甚至于可以是一种带着崇拜的信赖着励王的判断。他既然如此成竹在胸,如此之有把握,那么自己还有什么必要杞人忧天呢?
“下一步我们该做什么?”
“等。”
“等枫木寨乱起来?”
“不错。”
“我们便在这里等?”
“这里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