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们的侯大当家和关三当家,都是枫木寨的首领,尤其是那个姓侯的,他是掳走我卫国公主的罪魁祸首,他若是死在我卫国将士的手下也就罢了,若是他不幸被本王生擒,那么本王定会将其押解回国都,交由圣上处置。此人犯下此等滔天罪行,十恶不赦,天理不容,不但本王饶不了他,圣上也饶不了他,卫国和东伏国都饶不了他,他必须一死以谢天下!”
励王得义正词严,马立侨却是听得一阵儿心惊肉跳。他能够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励王那虽然冷酷然而貌似平静的语调之下,究竟蕴藏着多么炽烈的滔天怒火与仇恨,马立侨丝毫也不怀疑,励王对于大当家和三当家的恨意,要比对自己浓郁百倍不止,恐怕早已远远超出了自己所能想象到的程度。
原先还一直以为,励王站在他卫国王爷的角度上来思考诸多问题的话,旭阳公主被掳走一事固然可恨,但最令励王咬牙切齿的,想来仍是当属卫国的御林军在枫木寨栽了跟头的事情才对。可是从眼下励王的表现来看,似乎事实与自己预先所料的正好相反,励王面对奉上假地形图的自己耐性十足,反而同大当家与三当家不共戴天。
这下当真难办了。
励王既然对两位当家的恨意已经达到此等地步,只怕自己的利用价值再大,于励王眼中看来,也根本不足以抵消得了那二人的滔天之罪了吧?更不要先前励王就已经明明白白地过了,他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所以若是他当真想要让自己为他办事,就一定会让自己先行归顺于他,而不是用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自己是不是再也没有任何法与希望可以救得了两位当家,哪怕是为枫木寨做最后一件事情也注定办不到了?马立侨真的有些绝望了。
“励王殿下,大当家罪无可赦,我等也不敢奢求殿下能够开一面,但三当家并非主使掳掠旭阳公主殿下之人,此事不过是大当家和二当家合议决定而已,三当家亦是没有反对的权力。还请殿下看在三当家不过是从犯的份上,能够法外开恩,对其从轻惩处,的与堂叔定当感激不尽。”
这个时候,一直静默着站在自家堂叔身旁,安安静静地听着另外二人的对话的马二凉,终于主动开口了。这一开口,励王登时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低估了他的能耐了。
倒是马立侨没有去想那许多,他只是被马二凉这番请求给一语惊醒梦中人,方才励王口中那许多被他一时半刻间给忽略了的细节,此刻通通浮现在脑海当中。
自己怎的会没发现,方才励王那般不留余地的辞,其实只不过是针对大当家一人所言而已,他口口声声所认为的穷凶极恶之徒,基本上并没有提及三当家。
“马二凉,你倒是十分聪明,颇有几分出乎本王意料之外。”
励王颇有深意地赞了马二凉一句,看着马立侨充满期盼和不安的眼神,励王迟疑片刻,心里头来来回回权衡计算了好几遍,把所有的得失利弊方方面面全都迅速地在自己脑里头过了一遍。
他终于还是不能不承认,如果马立侨退而求其次,只单单想要让他饶那个三当家不死的话,自己似乎也无法依旧再像方才那般坚持下去。
最重要的是,如若自己这个时候给了三当家一条生路,便等同于卖了马立侨一个人情,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理由再这么强行摆一副臭脸给自己看了。
一念及此,励王心中立时有了计较。
“若是那个三当家有幸被我卫国军队生擒,你的请求,本王也未必不能够答应。不过若是那三当家宁死不悔,对于帮着那个姓侯的掳掠我卫国公主,后又设计戕害我卫国将士,诸如此类种种助纣为虐的罪行不思悔改的话,只怕就算本王有心要留他一条自新之路也做不到,那个时候,你可不要怪本王手下不留情。”
马立侨一下又闭嘴了,脸上的为难之色一览无余。
不要三当家会有什么悔过自新的想法了,句毫不夸张的实在话,到现在为止,就连他自己都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后悔思过的想法出现。没法,在其位谋其政,他和三当家都是枫木寨的人,他们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当然全都站在枫木寨的立场上行事,为枫木寨的利益而奔波出力。
或许枫木寨内很多弟兄无缘知晓个中缘由,但以马立侨和三当家之间的关系,他却是十分清楚当初为什么枫木寨要无端端地跑去抢走东伏国那位新皇后娘娘的。他们枫木寨这些年来在这边陲地带一家独大,看起来仿佛是威风凛凛,四里八乡无人敢犯,无人能比,但唯有他们这些核心层面的领导者才会知道,如此霸气侧漏的外表下究竟暗藏多少危险的漩涡。
那么多双眼睛在虎视眈眈,那么多个势力在那里蠢蠢欲动,枫木寨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那些有心人明里暗里的注视,只要枫木寨暴露出一星半点儿破绽,那些有心人就必定会趁虚而入,见缝插针,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击枫木寨的机会。
所以作为地头蛇的枫木寨,这几年来一直都树大招风,在周围虎狼环伺的环境下坚强挺立着。而能够支持他们这棵大树迄今不倒的最大力量来源,自然不会是卫国和东伏国,也同样并不能算是他们枫木寨自己的本事,而是站在他们背后,不显山不露水却自有沟壑的西燕国。
西燕国给了他们这么大的支持,他们又如何能够在西燕国提出要求的时候加以拒绝?换句话来,若是他们胆敢违抗西燕国提出来的这个要求,到时候西燕国转而开始扶植其他势力,将另外一个势力培养起来,然后把他们枫木寨取而代之,他们又该怎么办?
恐怕枫木寨最后落得的下场会十分之凄凉,树倒猴狲散还算是好的,若是其他平日里被压制得太久的势力,这会儿全部跑过来报复他们,那方才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恐怕谁也难得一个善终了。
况且西燕国得很明白,他们这一次所需要抓的是东伏国的新皇后。由于枫木寨的大本营设置在东伏国境内,所以这些年以来,东伏国的那些官兵来边境剿匪剿过了许多次,尽管他们没有一次是成功回师的,但每回遇上东伏国剿匪,他们枫木寨或多或少也总会受点儿损失。
大大这么多场仗打下来,枫木寨和卫国尽管没有多少恩怨,但跟东伏国却着实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宿敌了。对于东伏国,枫木寨上下一帮兄弟都殊无好感,这会儿听到了有机会抢走他们那个老不死的国君新娶的皇后娘娘,许多兄弟其实都满脸兴奋,摩拳擦掌地恨不得马上出手,就更不要提最为憎恨东伏国的几位当家了。
左右就算他们这一次不出手,东伏国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枫木寨的,反倒是唯有这一次出了手,他们才能够像西燕国证明,扶植自己这颗棋还是有很大作用的,枫木寨十分值得西燕国继续不遗余力地支持下去。
“我可以当天发誓,当初我们掳走贵国公主的时候,当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管是大当家也好,三当家也罢,他们都只知道那个女人是东伏国的皇后娘娘,根本不知道原来她竟然还是贵国的公主殿下。若是我们当初便知晓此事的话,想必大当家和三当家他们一定不会……”
“本王听明白了。”
励王并没有给马立侨把话完的机会,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头。他当然能够理解,为什么马立侨要如此着急忙慌地同自己解释这一切,甚至于都顾不上他自己方才的那番话,其实已经暴露了西燕国的存在和与枫木寨之间的关系,如此费心费力兼且费尽口舌,就只是为了强调一下那两位当家都不知道旭阳公主的另外一重身份。
马立侨想明的无非只有一点——不知者不怪。
对于励王来,这的确是他头一回知道的内幕,在此之前,励王虽然也能猜测得到,枫木寨的背后一定站着西燕国,而掳掠旭阳公主这等足以一石掀起千层浪的惊天大事,也一定是西燕国的授意,而非枫木寨自己能够有魄力做得出来的事情;但他却并不晓得,原来枫木寨内部的情报如此滞后,在抓住旭阳公主之前,竟然连她的出身来历都不甚清楚。
只是,对于现如今的励王来,这一切知与不知,也都木已成舟,其实并不重要了。
“不论动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是你们大当家自己一时起了贪念,还是被逼无奈只能铤而走险,总之你们枫木寨就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任凭你马立侨破了天去,即便是把圆的成方的,他们犯下的罪过也无从抵赖。”
励王直接不讲情面地给马立侨当头泼了一大盆冷水,止住他那些很有可能会越越多,进而滔滔不绝的解释,也同时让他能够清醒一些,看清楚眼下的情形如何。
马立侨应该弄明白,他唐悟瑾绝对不是那等耳根软得被旁人三言两语就可以改变自己初衷的人。
“还是那句话,若是你们的那位三当家真的能活着出现在本王面前,并且能够在本王面前诚心悔过,那么本王可以念在他并非罪魁祸首,而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份儿上,尽可能酌情量刑,留他一条性命在这世上。难道本王已经做出如此程度的让步了,你依然没能满足?马立侨,有时候一个人贪得无厌,最终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马立侨当然知道不能够贪得无厌,他也不是这样的人,大当家的生死,他现如今已是再不抱任何希望的了,能够拼尽全力为三当家争取到一线生机,就是马立侨如今努力的唯一方向和目标了。
可现如今最大的问题在于,励王坚持要让三当家诚心悔过认罪伏法,他才肯答应开一面,然而即便现在自己还见不到三当家,但是马立侨光凭想象也不难想象得到,三当家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三当家虽不曾像大当家那样,随时随地霸气侧漏,但他骨里的傲气并不会比其他人少上分毫。对于这一点,马立侨无疑是最为了解的人之一,而这一点方才是马立侨心里头最为纠结和担忧的事情。
“殿下,我……”
“够了。”
励王大手一挥,这一次直接连半句囫囵话都不给马立侨多下去:
“马立侨,本王已经把底线原则通通与你听了,以你的智慧,不可能听不明白本王所言究竟是何意。本已经为你退了一大步,不可能再后退了。你现在与其在这里同本王无谓地磨嘴皮,倒不如赶紧祈祷一下,希望本王派出去的精兵强将没有杀死那位关三当家来得更妥当些。”
马立侨这一下彻底不话了。励王已经把所有的话都摊开来全尽了,其他的一切当真只能够看造化。或许励王得很对,这个时候自己最应该也是仅有的可以做的事情便是祈祷,希望苍天垂怜,哪怕受了伤也好,只要能够让自己活着再度见到同样活着的三当家,他就当真应该心满意足了。
“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等我见到了三当家,我一定会好好劝他改过自新,争取可以重新做人的。只是不知道,殿下既然最后还是让步了,那又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的?”
虽励王曾经掷地有声地同自己过,他是不会用条件换条件的方式来逼迫自己为他做自己原本并不愿意做的事情的,他要的只是自己真心所向,但励王是一回事情,自己问则是另外一回事情。励王最后不也还算是有所妥协了么?在这种时候,自己多问一句也是十分有必要的,万一励王改了主意,或者内心想法本就与口中所言不同,他也可以有个台阶下。
励王看着始终执着于要用自己的利用价值交换三当家一线生机的马立侨,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心绪一时间颇有些复杂。他一如既往地欣赏马立侨的忠心,却又十分遗憾于这片丹心所向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