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先——焕……”
乔清澜一字一顿,轻轻地,柔柔地喊着他的名字。那声音仿佛自远方而来,飘飘渺渺,摇摇荡荡,一下很远,一下又已离得极近,带着丝丝缕缕的安慰与温暖,直沁入姚先焕失守的脆弱心防里,瞬间就将他的心房填满了至少一大半。
“告诉我,你是姚先焕,对吗?”
“……你……是谁……”
“我是可以帮你的人。”
姚先焕的意志力的确可怕,即使再这样的情况下,在乔清澜运用了类似于催眠术的特殊方法去询问他的时候,他竟然也不会轻轻松松便被乔清澜牵着鼻走,依然保留着最后一分戒心,不肯乖乖回答乔清澜这个最为基本的问题。
不过,在听闻牢中各式酷刑都没能让他哪怕喊上一声的时候,乔清澜就已经明白了,不管这个二当家和他们是不是立场相对,他背后的西燕国是不是不择手段耍尽阴谋诡计,他对枫木寨又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利用,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绝不是一个像马二凉那般意志薄弱的人,乔清澜甚至怀疑,同样是血逆之法,到了姚先焕的身上恐怕也不见得有作用。
所以这一次,乔清澜索性直接放弃了通过严刑拷打来逼迫姚先焕招供的想法,而是用上了迷心术。
因为乔清澜在迷心术一途上的造诣有限,而这一次她又要求自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而且还要保证维持的效果足够长,可以坚持到把姚先焕带回国都,在圣上的面前把一切他不愿意的真相都出来,所以才需要在前头先施展飞针过穴,为她争取到一个意志最为虚弱的姚先焕。
“帮……我的人……”
姚先焕迷迷糊糊的,那声音听起来无比亲切,仿佛天生带着一股神奇的魔力,让他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忍不住便想要去相信。
“不错,我是来帮你的。我知道,你一个人奉命在这异国他乡苦苦支撑,你撑得很难,就快要撑不下去了,对吗?”
“……是,我要死了……我很痛……”
姚先焕微眯着自己的双眼,睫毛不住颤抖着,眉心处早已高高耸起了一个大疙瘩。自远方传来的那道温柔嗓音,在他内心深处已然渐渐幻化出了母亲的形象,他的母亲前年就已经病逝,然而现在这一刻,失去心防的姚先焕在乔清澜迷心术的迷惑和诱导之下,他只觉得仿佛自己的母亲又活过来了,此时此刻就站在他身前,满面慈爱地看着他一般。
“不怕……不怕……把心里的东西都出来,出来了,就不会痛了……”
母亲般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安慰着,姚先焕此刻好似变成了一个没糖吃就会哭闹的孩,脆弱得一听见这话,鼻就开始发酸。
“娘,我不能……”
虽然一切都是乔清澜亲自引导出来的,可是在听到姚先焕居然把自己当成他亲娘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地扶了扶额。不过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不重要,重要在于他会不会接受自己的引导。现在看来,效果还是很不错的,乔清澜的底气一下受到了莫大鼓舞,开始变足了起来。
“别怕,孩,出来吧,这不是你的错,是枫木寨,如果不是他们这么窝囊,怎么会牵连你承受这么多的痛苦?告诉娘,你不是枫木寨的人,从来就不是,对吗?”
“对……我不是……”
“乖孩,好孩,你得很好……你不是枫木寨的人,不需要为他们牺牲自己。告诉娘,你是哪里的人?你效忠的是谁?”
“……我……我是……西燕国的人,我效忠……诸葛将军……”
“对,你都记得,真好。”
乔清澜心头一凛,默默记下了诸葛将军这个称谓,口中一刻不停,继续顺着他的误解不遗余力引导着他的思路。
“你是西燕国的人,来枫木寨只是暂时的,枫木寨的人都只是想利用你,他们对你不是真心的,你也不需要对他们忠诚,你只要效忠诸葛将军就够了……所以枫木寨的事情,你不需要这么辛苦地瞒着,都出来,你一定会好受许多的,对吗?”
空气仿佛一下静止了,牢房中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姚先焕很久很久都没有开口,连闷哼声都没有,乔清澜几乎要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耳朵出现了问题,一直都在幻听,事实上姚先焕到目前为止连哑穴都还没有被自己解开,这会儿根本就不了话。
“我会……好受……很多?”
“对,好孩,你会好起来的,你会轻松很多,你以后就不用那么痛了,枫木寨的人抛弃了你,他们根本就不管你,把你一个人丢在这样潮湿阴冷黑暗的地牢里,让你每天都要被棍打,被鞭抽,他们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舍命维护……好孩,你用不着为他们卖命的,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出来,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孩……”
如果励王这个时候也在现场的话,一定会被眼前这个母爱爆棚的乔清澜给惊呆。为了彻底让姚先焕的内心屈从招供,将迷心术的作用扩大到极致,乔清澜也算是拼了,不惜把自己扮老二十年去当人家的临时老娘。
也得亏了是乔清澜,好歹唱了这么多年戏,演技毕竟不是盖的,倘若换了一个人来,指不定话没上几句,就能让还没有彻底陷入迷心术之中的姚先焕听出问题来。
“……对,枫木寨的人没有一个真正对我忠心……侯文力也是,关尔屏也是,他们通通都对我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些白眼狼,他们吃我们西燕的,喝我们西燕的,如果没有我们帮忙,他们能变成这里的霸主吗?非但不知道感恩,居然胆敢阳奉阴违,抓住旭阳那么长时间,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着不肯送到我们西燕去……王八蛋!”
姚先焕突然激动起来,话的语速不仅变快,而且看起来心态终于发生了质的变化。
乔清澜这一次的确走了一步好棋,她一早就料准了姚先焕真正心甘情愿效忠至死的对象绝无可能是枫木寨,十有八九会是西燕国,也有可能姚先焕并没有自己想象当中的那么爱国,或许只是恰好他愿意效忠的对象,正好是一片丹心向西燕的,正如同自己对卫国没有那种宁死不叛的赤之心,只不过恰好自己最在乎的人是卫国王爷罢了。
总而言之,一开始就想要服姚先焕的心去做背叛西燕国的事情,恐怕有些难度过大,所以乔清澜选择了循序渐进,先想尽办法引导他把枫木寨和西燕国的问题分开来看,让他产生这样一种错觉:枫木寨对他没有任何友好的地方,他自然没有任何理由要为枫木寨保守任何秘密,而现在他们想让他出来的事情,都只和枫木寨有关系,和西燕国则并不相干。
这样一来,便可以尽可能克制住姚先焕潜意识里无法彻底抹除的忠心,同时也可以减少他的负罪感,再加上迷心术的持续加持,姚先焕被服的可能性才能被尽可能放大。事实证明,乔清澜的种种布局与安排,不论是大计策还是心思,都运用得恰到好处,至少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姚先焕的心已经开始被“迷”住了。
“对,他们这样对待你,通通该死!”
乔清澜立时开始趁热打铁,她知道现在只能是开了一个好头,还远远未曾到彻底成功,可以喝酒庆祝的时候:
“好孩,你,枫木寨那些人,完全是靠了我们西燕国才能在这里叱咤风云吗?西燕国这些年来,都给了他们多少帮助?”
“我们西燕国……给了他们很多钱。”
姚先焕也不知道突然间想起了一些什么,居然突兀地停顿了一下,嘶声往回吸了一大口气,这才接着刚才的思路继续往下道:
“我们前三年,每年都给他们十万两银去招兵买马,还派了很多人轮流到枫木寨来帮着他们训练兵马,保持他们那群家伙的战斗力,让他们在其他土匪窝面前可以一个打三个稳赢。三年后没有银了,但是训练的人还是接着来,而且诸葛将军还特地让我长驻枫木寨,帮他们进一步壮大势力。”
“原来西燕国已经给了他们那么多的帮助……”
乔清澜暂时来不及将这些信息用纸笔记录下来,好在她对自己的记忆力尚有把握,这种程度的信息量想来并不会有什么错漏的地方。只是最为关键和重要的地方还没有听到,乔清澜很明白光是目前所听到的这些话,还远远不足以令励王满意,更加不足以给卫国和东伏国联兵攻打西燕国的充分理由:
“西燕国如此不遗余力地扶持枫木寨,有任何要求都是理所应当的啊!好孩,告诉娘,我们西燕国都让枫木寨做了些什么事情?”
“……我们……我们……”
或许是“西燕国”这三个字对他形成了莫大的刺激,他的情绪瞬间又出现了不的波动,再度发生变化,而这一次的变化,毫无疑问对乔清澜来是大大不利的。
迷心术虽然并不会像血逆之法那般引起功法反噬,但它跟最多只能够维持数个时辰的催眠术相较而言,之所以能维持更长的时间,乃至于令乔清澜有信心一直维持到让姚先焕回朝面圣,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它不只单纯为了催眠对方,让对方不设防地被套出真心话,更多的还要添加上施展此术法者自身的意志。
简单来,乔清澜对姚先焕施展迷心术的最终目的,就是要让他的脑海中充斥着她乔清澜的思维方式,要让姚先焕发自内心地按照她的意愿,去做她想让他做的事情。
要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对方身上,这绝非易事。尤其是到了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乔清澜一步步诱导着姚先焕改变想法的过程,其实也就是一步步将自己的意愿融入到姚先焕的心绪思想当中的过程。
如今这个过程突然遭受了重大波折,姚先焕本人潜意识里的某种意志根深蒂固,于是这会儿开始跳出来试图反抗,此等强烈冲击,对乔清澜本人的心防和精力,都是一场巨大的挑战。
“不要着急……不要慌张……静下心来,慢慢……”
乔清澜顾不得姚先焕自身意志力的抵挡和反抗给自己所造成的精神冲击,连忙一迭声地安抚着他激荡起伏的复杂情绪,丹田内的真气被尽数调动起来,瞬间就将迷心术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的地步。
“我们……让枫木寨的人伪装成东培军,去抢掠东伏国边境的商贩,诸葛将军,这样做可以调拨卫国和东伏国的关系。可是……可是东伏国的兵全特么一群孬种,就虚张声势找卫国算过一次账,卫国一他们没干过,东伏国居然就信了……不对,他们怂了,他们一直都是脓包,根本不敢找东培军麻烦,诸葛将军的计划,就这么……失败了。”
“失败了之后呢?西燕国难道就这么作罢了?”
乔清澜倒是没有想到过,原来不只是掳掠旭阳公主这一桩事情,如今看来,在此之前的西燕国,就已经利用枫木寨干过在两国之间挑拨离间的事儿了,不定还不止一回,只不过看见东伏国太怂,估计想着挑拨的事儿闹得太起不了作用,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弄出这么一桩绑架公主的惊天大案来。
这个所谓的诸葛将军,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西燕国哪里是那么好欺负的?”
姚先焕理所当然地了一声,险些没能让乔清澜活生生被自己的唾沫给呛住。开什么玩笑?事儿都是西燕国自己一手挑起的,现在只不过是想达到的目的没有达到而已,居然欺负?这到底是谁在欺负谁啊?
当然了,表面上应该维持好的慈母形象,乔清澜始终没有忘记,作为一个戏曲演员所应该拥有的良好自我修养在这种时候被展现得尽致淋漓,即使心里头已经无力吐槽,但表面上,她依然是那个一言一语都能带给姚先焕莫大的温暖和安全感的“伟大母亲”。
“那么,我们西燕国后来又有了什么别的高招?”
“后来……诸葛将军命令我……让我叫枫木寨的侯文力带头,要他们……抓走东伏国的新任皇后娘娘。”
“为什么要抓走东伏国的新任皇后娘娘?是为了让东伏国的人误以为这个皇后娘娘十被卫国人给抓走的吗?”
“不是,东伏国的皇后娘娘其实就是卫国的旭阳公主,是他们两国联姻才有的这个皇后,所以东伏国的人肯定不会觉得卫国会把自己嫁出去的公主又给抓回去的。”
这个姚先焕有些时候话特别的不靠谱不讲道理,但知道的事情到底不少,先前马二凉曾经过,他们的大当家侯文力并不知道原来东伏国的皇后娘娘就是卫国的旭阳公主,所以才有这个胆量去对公主殿下动手,但是现在看来,姚先焕很明显自己是知道的。
只不过他也很聪明,想必是知道如果将所有实情和盘托出的话,侯文力必然会选择当缩头乌龟,所以才只其一不其二,好叫侯文力不至于一开始就失去所有的勇气。
“那既然是这样,抓走了东伏国的皇后娘娘看起来对我们西燕国也没有什么好处,又何必还要让枫木寨去做这件事情?”
“因为……因为这个新任的皇后娘娘是卫国国君赐婚给东伏国国君的,如果被赐婚的卫国公主在东伏国境内有了三长两短,那么卫国国君肯定不会忍气吞声,一定会找东伏国算账,而且这笔账肯定第一个就要算在东伏国的国君头上。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就是卫国和东伏国因此交恶,我们西燕国的目的自然就达到了。”
听起来大致上都和励王先前所分析推测的结论没有多少出入,乔清澜在心里头默默赞叹了一番励王果然聪慧无双,数个国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恩怨纠葛都被他尽数掌握于心,而另外一方面,却又不得不感慨一番西燕国果真无愧于强大的卫国最为头疼的敌人,光是一个还不知道官居几品的诸葛将军,他数条计策便已然是无一不强,无一不狠了。
“所以,枫木寨就在西燕国的命令之下,绑走了东伏国的皇后娘娘,也就是卫国的旭阳公主,对吗?”
“是。”
问题问到这里,最为重要的信息总算是基本交待完毕。看着姚先焕现在的状态,已经完全被迷心术控制了,乔清澜灌输进姚先焕脑中的意志已然占据绝对上风,将他本身的意志死死压制住了。
虽然这只不过是暂时的,后续想要维持眼前的状态,还需要乔清澜定期地对他继续施展迷心术来洗脑,但第一次真正施展就可以取得成功,中间也只是出现过一次异常波动而已,这般成绩还是令乔清澜无比满意,苍白的面上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自得笑意。
“来人!”
正在打盹儿的一众狱卒登时被纷纷惊醒,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之下,都不免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了。
“你们在磨蹭什么?还不来人?!”
这一下,所有狱卒都可以确定,并不是自己听错了,也不是做梦了,而是切切实实地有人在命令他们过去。
若是换做平时,那些狱卒未必就真的可以这么听话,即便他们都听出来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那个先前被励王殿下亲自领进牢房里来的女,即便他们也都记得,励王殿下曾经吩咐过。
只要是这名女在审讯过程中有任何要求,他们所有人都要无条件接受调遣,不得有所延误,否则绝不姑息。
但是这些狱卒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头混了太久太久,早都已经混成了一根根如假包换的老油条。对于他们来,这辈已经基本没有出人头地的可能,而他们自己也并没有功成名就的追求。他们只想一辈端着这么一个可以养活自己和家里人的铁饭碗,每天有活儿的时候卖卖力气,没活儿就喝口酒嗑嗑儿,回家抱着老婆睡暖炕,日就足够美好了。
这种人物当然没胆量违抗堂堂王爷的命令,所以乔清澜让他们过去,他们是一定会过去的;可是这样的老油条指望他们卖力表现,直接一个箭步冲去牢房,原本也是绝无可能的。
然而,今日他们却纷纷这样做了。老油条们的跑步速度肯定没法跟飞箭相比,但全体跑进关押姚先焕的牢房里头,在乔清澜面前一字排开一个不落,这等待遇已然足够非凡,那全然都是被先前一个多时辰姚先焕接连不断的惨叫声给吓出来的速度和态度。
天知道要是惹毛了这个女妖怪,半夜会不会有鬼来敲门?
“不用那么多人。你去通知励王殿下,告诉他任务已经完成,请殿下亲临此地观摩,你留下来守着他,如果一会儿他醒过来了,就给他喝这碗水。记住,除了这碗水以外,其他任何东西都不可以喂给他,否则出了事情,唯你是问。至于你们,去忙各自的事儿吧,如果还有别的需要,我会再叫你们的。”
一人领命飞奔而出,另一人领命站到了双手挂在柱上的姚先焕的身侧,而其他人虽然很好奇这个被乔清澜折腾了这么久的家伙,现在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譬如他醒过来的时候会不会直接变成疯之类的,但乔清澜既然如此安排,他们当然也不敢继续在此处逗留。
励王事先就看得出来,乔清澜十分有信心可以获得成功,但是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宣布已经攻克了姚先焕这个难题,这一点还是令励王那个大出意料之外,简直到了不敢置信的地步。
“按照你的意思,姚先焕是被你催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