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讽刺励王当然不会是马二凉的目的所在。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着实是每分每秒都不能随意浪费。话音未落,马二凉也懒得去管励王的脸色会有多么狰狞难看,便直接双目炯炯地看着乔清澜,沉声问道:
“我想知道,你的血逆之法究竟师承何门何派,为何连我也从未听闻见识过?”
马二凉并不是那等关心八卦之人,原先第一次同乔清澜对垒,他和那六个脓包兄弟加在一块儿,居然都不是乔清澜的对手,被她一人一下地全都封住了穴道动弹不得的时候,马二凉就已经明白了,乔清澜绝对不是普通的侧王妃,她甚至于不是寻常的江湖儿女。
尽管那时候是乔清澜以有心算无备,一出手就占了先机,但马二凉还是明白,乔清澜武功犹在自己之上。
但是马二凉从来也不曾在意和关心过,乔清澜究竟是哪门哪派的精英弟子。在他看来,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半点干系,他唯一需要关心的事情,在此之前是如何完成盟内下达的任务,而在被捕之后,就只剩下该如何隐藏住他自己的真实身份,无论怎样都不能够将暗羽盟牵扯进来,更不能叫卫国皇室注意到暗羽盟的存在与企图。
然而现在,自从马二凉基本确定了乔清澜竟然和自己同出一脉之后,他的许多想法登时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即便自己已经在也没有机会离开这个偏僻的角落,更加没有机会将自己的所见所得尽数汇报上去,但是他还是很想至少自己在死之前能够弄个明白——
血逆之法,究竟源自何方?
马二凉自问自己在盟内的地位虽然不是最高的那一层次,但也已经是十分有存在感的那一类了。试问一个连龟死术都有资格接触并且学习到手的厉害角色,他在盟中的地位又如何可能低得了?
就像乔清澜没有学习过易容术,也没有接触过龟死术,但是只要有机会碰触到了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她就能够很快联想起来,而且对这些自己并不懂得的特殊秘术技法都有着一定了解一样,马二凉一向也自认为自己对于盟内五花八门的各式武功,虽然绝无可能全部学会,但肯定是全都听说过,而且至少有过基础性的了解的。
可是血逆之法的出现,却在某个时刻完全推翻了马二凉先前一直坚信不疑的事情。他不能明白为什么乔清澜可以拥有一门如此霸道可怖,但自己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独家绝技,最要命的是,他现如今已经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乔清澜肯定也是师从暗羽盟之流的。
暗羽盟的内功和武技都自成一派,既然已经修炼类暗羽盟的独门武功,那么乔清澜想要再行学习其他门派的武功,只怕也是难上加难,而且还极其容易因为内功心法与武功技法彼此之间的冲突而走火入魔,当真可谓是得不偿失。更何况血逆之法如此邪门的武功,怎么看都不像是名门正派的武功,说它是江湖第一大杀手帮派的绝技才比较正常。
既是如此,怎么又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血逆之法?尤其是在乔清澜竟然能够甫一见面,就一口叫出龟死术的大名来之后,马二凉就不由得更加在乎此事了。
拥有如此高强的内功武艺,有机会接触连自己都没资格听到的绝技,乔清澜在暗羽盟内的地位比起自己来说应当只高不低,绝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
那么她究竟是何方神圣?有机会成为卫国皇室的一份子,得到卫国王爷如此程度的宠信,她莫非也是盟中派遣出来,负责打入卫国皇室内部打探情报的卧底?她如此尽心尽力地帮着卫国王爷来对付自己,是不是因为先前她一度以为自己是西燕国之人,所以才如此不遗余力地想要争取卫国王爷的信任和重用?
马二凉心里头千百万个念头一一闪过,终究还是归结为自己最想知道的一件事情。
乔清澜,你的血逆之法,究竟是何人所授?
可以说,临死之际还能如此执着于这么一点儿小小的心理不平衡,马二凉的脑回路也是颇为清奇了。
乔清澜有些微微发怔,她的确不是很能够理解,已经死到临头的马二凉,心头魂牵梦绕放不下的东西怎么会是这种事情。不过人之将死,又算半个同门,他既已问了,乔清澜却着实不愿意不搭理他。思虑片刻,终究还是给了一个她唯一能给的答案:
“我并无师承,一身武艺,都是先母所传。”
“令堂是何人?”
“无可奉告。”
励王站在乔清澜的身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先时发现乔清澜竟有这等不显山不露水却卓绝非凡的武功的时候,也曾经询问过她血逆之法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武技,当时乔清澜给出的答案和现如今基本上一模一样。
唯一有所出入的,就是自己在问她的母亲是哪个门派的人之时,她告诉自己的是并不知晓,而告诉马二凉的则是无可奉告。
不过这其实也并不难以理解。乔清澜对马二凉无可奉告,不代表她就是知晓自己母亲的师承所在,而对自己撒了谎,只不过是面对马二凉这样的敌人,她没有必要全部据实相告,更加没有必要自曝其短,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也通通坦白罢了。
励王的眉头重新舒展开来,便听得马二凉忽然间开始疯狂地大笑起来,面上竟渐渐涌出了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口中郎朗而诵,却竟是一首前人名作: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乔清澜骤然间瞪大了双眼,心头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乎连表面上最为勉强的强行镇定都要撑不住了。
马二凉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吟诵一首宋词,即便这首词听起来既悲壮又凄凉,显得颇为符合马二凉此时此刻的境况与心情,但是暗羽盟培养出来的精英,断不会是这等多愁善感,伤春悲秋,会将自身心绪吟诵成诗词而出的人。
他突然面对着自己,逐字逐句地诵念出这样一阕词来,目的太过明显,明显得励王或许没有听出来,但是乔清澜却足以瞬间明白他的用意所在。
只是,他又是如何竟然能够把自己的身世来历,猜测得如此具体准确,连自己去世多年的娘亲是谁都能料得到?!
要知道,自己唯一没有让励王知晓的,也就算自己娘亲的身份姓名了。这一直都是隐藏在乔清澜心灵深处,最不能不愿也不敢说与他人听的秘密,可是如今……
乔清澜心里头突然之间,涌起了一股想不顾一切把他毙于自己掌力之下的冲动。她本来就始终无比纠结,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以同门之谊为先,还是以励王殿下的利益为重。然而现在她的想法瞬间变得简单了不少,她只知道马二凉不仅掌握着足以威胁到励王安危的情报,而且就连可以对自己形成致命危机的秘密也被他打探到手了。
如果走到了这一步,自己还不能果断对他下手的话,那么恐怕不仅殿下会有被圣上降罪的危险,更加有可能发生的,将会是自己被暗羽盟中人给带走亦或是追杀。
娘亲当年在盟中的地位自不必说,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世态炎凉,人心向背,谁又能知道暗羽盟这些年来又发展成什么模样?
如果真的叫盟内得知,当年她的娘亲也是用了假死之道——想来十之八九就是龟死术——脱离门派,不仅没有真死,居然还有了孩子,到时候说不定非但乔清澜难逃暗羽盟上天入地般的追杀,就连父亲交到自己手中的戏班子,也会遭受池鱼之殃,更有甚者,将会是灭顶之灾!
乔清澜眸中刹那间闪过的凌厉冷峻之色,瞒得过她正好背对着的励王,却不可能瞒得过始终注视着她的马二凉。
他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极其诡异的开怀喜悦,就好像现在的他是刚刚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而不是一个身受重伤武功被废等着被人一招毙命的垂死之人一样。可是,他的开怀大笑里,却又偏偏声声凄厉如两岸猿啼,当真做得到闻者唏嘘,久听落泪。
不知道究竟是马二凉的狂笑声太过有感染力了,还是因为乔清澜此刻心绪不稳,所以非常被他人的情绪所影响。总之,听得他如同发疯了一般地放声长笑,乔清澜竟一时之间不知作何想法,只觉得有些呆了,愣愣地看着眼前此人,连自己上一刻刚动过的杀心都不自觉地被忘却了。
“你在笑些什么?!”
励王的视线一直受到严重的制约,他既没办法看见乔清澜脸上的一系列神色变化,就连马二凉的种种神态转换,也被乔清澜的背影遮掩了不少,而导致励王看得并不甚清晰明了。
结果这一切导致了励王在信息获取和理解上的严重滞后,在看到乔清澜默然无语,而马二凉莫名其妙地背诵了一首经典古词之后就开始发疯狂笑的时候,励王完完全全是两眼蒙圈,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间脑子进水变傻了,才会跟不上眼前这两个人的思路。
“唐悟瑾!”
励王一语引得马二凉的笑声戛然而止,可当他呼喝起励王的性命之时,言语神态当中,丝毫也看不见半点儿恐惧抑或是仇恨,拥有的,竟然只是罕见的平静,平静当中,还有一缕隐藏得极深的怜悯和讥讽。
“我笑什么,有什么必要告诉你?我爱笑便笑,天底下又有谁能管得着?!”
“你!”
励王简直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举了举剑,却又看见乔清澜仍旧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要动弹的意思,于是只好上前数步,正打算径直绕过她的身子再动手,却见得她目光始终都停留在无法无天的马二凉身上,眼神里竟然有着难得一见的迷惘与茫然。
励王不由得吃了一惊,手中的剑也不自觉放低了下来,忍不住伸手搭在乔清澜的肩上,略显焦急地问道:
“清澜,你没事儿吧?”
此刻的乔清澜,当真是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副出了大事儿的模样。素日里她对于励王的问话向来都是反应迅速,每每这个时候,都会不卑不亢地回上一句“清澜无恙”,可是今日的乔清澜却一反常态,对于励王的关心之语,就好像聋了一样,根本没有半点听见的迹象,别说开口回应了,就连转转头偏偏脸的反应都没有,依旧双目茫然直视前方。
还没有等到励王进一步担心忧虑,马二凉却抢先一步开了口,那架势似是有几分刻意要帮着乔清澜解围,又似乎根本同乔清澜没有关系,纯粹是他自己想说话一样。
“唐悟瑾,乔清澜,你们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我背后的主使之人是谁吧?以你们两个猪脑子,大概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罢?不过这也正常,你们居然能发现我并非西燕国之人,这已经很了不得了,看来卫国的王爷公子们,也不全都是花天酒地吃喝嫖赌的窝囊废,呵呵……”
马二凉猖狂至极的笑声里,丝毫也不掩盖,甚至于简直就是刻意强调和夸大了自己对卫国王爷们不屑一顾的鄙夷之情。这等嘲讽的笑声着实刺耳,一下一下地用力刺激着励王的神经,同时也一刻不停地在挑战他的心理底线。
反而是一直迷茫着的乔清澜,这会儿倒是迅速反应了过来,也不给励王发飙的机会,就又一次迅速拦住了他即将暴走的情绪:
“殿下,马二凉是在故意激怒于您,还请您三思而行,莫叫此人乱了心绪。”
励王很快就缓过劲儿来,其实被马二凉三番四次的言语挑衅,以励王的智力和定力,也断然不可能感觉不出来那家伙的一言一行都是故意为之,而自己只要真的动了怒,向来就是正中他的下怀,坠入他精心设置的圈套当中了。
有乔清澜站在二人中间挡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很是足够令励王恢复往日的镇静沉稳。此时听闻她如此提醒,励王也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即视线再度越过乔清澜,转而看向了一脸冷笑的马二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