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资格前来刺杀王爷的高级杀手,果然没有一个是易与之辈,想来之前此人站在自己跟前停顿半晌,并非踌躇不定,而是已然从某种地方看出了破绽,看穿了自己和励王二人其实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的不堪一击。
而他随后落下的那一剑,与其说是在按照原定计划执行暗杀任务,倒不如说,他根本就是在刺探励王的虚实,想要揭穿他的伪装罢了。
这样厉害的角色,如若今夜放虎归山,必定后患无穷,绝对不能让他就这么逃了!
一念及此,乔清澜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也不见她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脚下微微一错,便已然循着那人后退的路线径自追了过去。
乔清澜对自己能否以一己之力拿下此人殊无把握,但是她对于自己能否追上此人,却是很有信心。而且她更加相信励王决不会袖手旁观,或许自己一人的武功和他只是伯仲之间,但再加上一个励王殿下,此人想顺利逃走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果然不出乔清澜所料,励王确实紧随着自己前行的方向追了过来。有他在后面为自己殿后掠阵,乔清澜这下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全副精神都放在了前方那个飞速后退的家伙身上,并且卯足了全力,二人之间的距离在乔清澜的全速追击之下,正在无可逆转地迅速缩短。按照这样的趋势进展下去,乔清澜完全有自信可以在此人退至菩萨像之前就将其成功截住。
乔清澜借着庙外月色透进的几缕微光,已经可以十分清晰地看见对方蒙着黑巾的脸庞,包括他流露在外的,那双充满了凝重神色的眼眸。只是,让乔清澜微微有些想不到的是,当她看见这双眼眸的时候,可以轻松地从中读出他的果决漠然和凝神聚气,很显然在他的立场和角度上来看,乔清澜已经是他必须全力应付的头号大敌了。
然而,这双眼睛里头却缺少了一样按理来说不应该缺少的东西——杀气。
这的的确确是一双真正属于顶尖杀手的眼睛,其中充斥着的,刻入骨子里的对生命的漠视,正是这个行业里不可或缺的一种因素。唯有做得到漠视任何人包括自己的性命,才能够成为一个真正合格甚至于是优秀的刺客,这一点无论是江湖之中还是庙堂之上,每一股有机会派遣杀手的势力想必都不会否认。
可是,这样一个真正的优秀杀手,在面对着他此行必杀的目标之时,就算是一击不中打算撤退了,也不可能眉梢眼底之间连一星半点儿杀意都寻找不到。然而眼前此人的所作所为,却完全颠覆了乔清澜在此之前的一贯认知,这就难免令人感到意外了。
就在乔清澜脚下不停,脑中却开始高速运转起来,不断思考着究竟为何此人会有如此奇异的表现之时,一股寒意从背后骤然传来,耳朵也迅速捕捉到某样东西于半空中高速旋转前行的声音。
这样的动静和寒气,乔清澜同样半点也不陌生,她在第一时间就已经明白了,从自己身后朝自己猛然袭来的,是某样不知名的暗器。
虽然眼见得自己马上就要追上近在咫尺的杀手了,虽然也明白,如果错过了这一次机会,很有可能也就等同于丧失了唯一一次有办法生擒住此人的良机,在那之后要么就是眼睁睁看着此人顺利逃脱,要么就是想办法将其射杀当场。但是,乔清澜更加明白,身后的暗器来势之迅猛凶残,绝对不是自己可以无视之的存在。
所以,尽管她一百个不甘一千个不愿,还是以最快速度做出了最为明智而正确的选择。身子微微一晃,一偏头之间就已经将那枚暗器完美闪避过去。直到此时乔清澜才总算是看清楚了那枚暗器长得什么模样,想不到却竟然只是一块普通的小石子。
一枚毫不起眼的石子,居然也能够被激发出此等威势,足以令自己一旦察觉到其存在,就同时感受到一股逼人的寒意和致命的威胁,由此可见,激发出这枚石子,将其当作暗器来攻击自己的那人到底有着多么深不可测的实力,只怕公平放对的话,自己和那人究竟孰胜孰败亦是两说之事。
想不到此次前来暗杀励王的杀手居然不止一个,而且跟眼前正在追击的那一个相比较而言,身后那位潜伏得更深,武功似乎也更强,至少在他出手之前,自己竟然是丝毫也未曾察觉到此人的存在,就连励王都没有提醒过自己半句,十有八九,殿下恐怕也是同样一无所知的。
这个发现让乔清澜下意识地双目一凝,原先对此次前来行刺之人的微微鄙夷已经是彻底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百分之二百的郑重以待。
只能说,先前是自己眼拙,绝对不是对方实力不济。
虽然在察觉到这一切之后的乔清澜,心里头想要拿下眼前正在全力追击之人的念头越发强烈起来,但是那颗石子所起到的作用终究是不容小觑的。
就算乔清澜闪避得十分灵巧,而且在一闪而过之后,她的目光便迅速从小石子上面收了回来,心念一转之下,也同样以最快速度收敛了所有杂七杂八的思绪,再度回归到眼下头等重要的追击任务之前,但是便只这一下,乔清澜前进的速度已然是难以免俗地降了下来,比起尽力追击之时的速度多有不及了。
高手过招,有的时候胜负乃至于生死都只在那一瞬之间。眼下乔清澜和那名杀手之间的追逐之战,虽然还称不上生死之战,但胜负同样也只是一线之间罢了。有了这么一霎的减缓,对于那名眼见得就要被乔清澜追上的杀手来说,绝对是久旱逢甘霖一般的存在。
眸中闪过一丝喜色,那人在看到逃脱希望之后,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力量,竟然将他被追击时早已发挥到极限的速度硬生生地再度提高了三分。正是借助着这最后一刻的爆发力量,他猛地一步后退,身体的背部已经重重撞上了那尊放置在庙内正中央的地藏王菩萨塑像之上。
料想当中的行动被阻没有发生,塑像被他这一撞而应声倒下的情况同样没有出现。真正出现的状况,却是这尊塑像在他这一撞之下,猛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而且并不是原地旋转,而是挪开了一个位置,在挪开的地方,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黝黑的洞口。
那人退势不停,连回头看上一眼都不需要,就这么直接纵身一跃,瞬间消失在了洞口之下。这么一点儿微弱的月光,再也不足以支撑乔清澜的视线捕捉到此人半点踪迹了。
眨眼之间,乔清澜已经在那个洞口之前站定。此时此刻,她那张在月光下若隐若现的面庞之上,脸色已是难看得不能再难看,其铁青乌黑的程度,简直跟包拯大人有得一拼。
虽然在感觉到背后的那道寒意,而且不得不做出躲闪的决定的时候,乔清澜就已经有了预感,知道这一次想要留下此人的可能性已经被大大降低,反而是对方逃出生天的胜面要大得多了。但是当这样的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乔清澜还是免不得万分懊恼,内心无可抑制地升腾起滔天怒火来。
而在这样的愤怒刺激之下,乔清澜登时蠢蠢欲动,看她那副架势,俨然是一副随时都有可能一个冲动就紧跟着一道跳进洞口之中,继续追踪此杀手而去的样子。
幸好紧随而至的励王早有准备,一见乔清澜这等姿态,当下毫不迟疑,直接上前一把搂住了她,这一搂已经用上了五成功力,环在乔清澜小腹之上的双手十指更是死死相扣绞在一处,为的就是防止乔清澜在这种情绪心思极其不稳定的状态下,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自己的搂抱当做是敌人的袭击,从而拼命挣扎奋起反抗。
不过,真正从背后抱住乔清澜之后,励王才发现自己多虑了。想必是先前躺在草席上的时候,那一抱之下险些闹出来的乌龙事件令乔清澜心中已经有了潜意识的防备,所以即便这一次的搂抱同样在事先不曾有任何预料,但乔清澜却仅仅只是身子条件反射性地一僵,很快就松懈下来,从头至尾,都没有真正试图抵抗过。
“殿下,被他逃跑了。”
乔清澜涩声说着,声音里毫不掩饰她内心的不甘不忿而又无可奈何。在这件事情上,她方才的一番追逐虽然说起来漫长,但实际上也不过就是十息之内的工夫罢了,眨眼即过,诸事都已经有了定数,然而乔清澜自己很清楚,那十息的时间里,自己已是真真正正拼尽了全力。
所以,她虽然依旧不愿意就此善罢甘休,但若论及内疚惭愧,却理所当然是没有这个必要的。
尽管站在她的身后,励王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然一点头,声音远远传开,却是充斥着冷然意味的命令,措词言简意赅,显得异常镇静:
“来人,追!”
“是!”
无数的人迅速越过励王和乔清澜二人,一个接着一个仿佛下饺子一般,毫不犹豫地朝着洞内跃下。当然了,和先前那名杀手通过这条藏匿在地藏王菩萨塑像座下的密道逃跑之时不同,这些人更加大张旗鼓,人手一根火把,非但洞口被火光映照得如同白昼,就连洞内都变得亮堂了许多,乔清澜低头看去时,还能看见那一个接一个朝前方跑去的士兵身影。
当然,也并非所有的人都是顺着这条暗道继续前行追踪刺客行迹的,谢子夜带领下的御林军如果真的这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那也就万万当不起卫国最强军队的称号了。
在得到励王的命令之后,谢子夜根本连半个字都没有多说出口,只是双手猛地一抬一挥,底下的将领们便都完全领悟了谢子夜的安排。跳下洞口的是一队人马,包围破庙的是另一队人马,还有一队人马则直截了当地离开了这间寺庙,迅快地在这座山上撒开了一张大网,沿着大小山径四面八方地开始搜寻逃跑刺客的踪影。
这一切都只在短短片刻之间便尽数完成,过不多时,偌大的一个寺庙之中,除去励王和乔清澜以外,就只剩下由谢子夜亲自率领的三百亲兵了。不消多说,特意留下这最后的一支预备队,自然是为了防备万一,确保励王殿下和王妃娘娘的性命安全,顺带着也看管好姚先焕和其他贵重财物的。
毕竟谁都不可能忘记,这名刺客之所以会出现,首要目标本来就是励王殿下。直到此时,乔清澜才如梦方醒,彻底反应过来。记起先前追击途中所遭遇的一番变数,乔清澜的眸色也不由得微微一变,声音急促地转头说道:
“殿下,今夜并非仅有一名杀手,先前还有一人从背后暗袭清澜,意图十分明显,就是给撤退的那名杀手作掩护的。若非有他的背后一击,也许清澜已经将那名杀手拦下了。”
励王的脸色也是猛然一变,乔清澜所提供的这个情报非比寻常,根本容不得他有半点轻忽视之。
他也猛地一个扭头,只不过和乔清澜目标不同,他所注视的对象自然是依旧守在此地的谢子夜。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励王的表情动作如此显而易见,谢子夜除非突然脑子抽筋,否则又如何可能看不懂励王的意思?
只是,看向自己身边硕果仅存的预备队,谢子夜这一回脸上却是腾起了一丝犹豫为难之色。
如果自己带着剩下的人手前去追杀另外一名刺客,万一那二人去而复返,岂不是可以直接威胁到励王殿下和王妃娘娘的性命?就算回来的只是其中之一,万一这二位主儿有个三长两短,这等责任也绝非自己能够承担得起的。
“你还愣着做什么?无需担心本王,先前那人刺杀本王之时,你等虽皆在庙内,却又何曾有过半点作用了?”
励王当然看得出谢子夜脸上的为难之色,当下目光一冷,说出口来的话更是半点也不曾留情。
谢子夜面色一僵,对于励王这直白得简直十分伤人的话,却根本无从辩驳。他心中暗叫惭愧,那名刺客一路顺利潜行到殿下和娘娘身边,自己这么多人居然是毫无所知,如若不是娘娘和殿下二人自己警觉,说不定卫国堂堂的三珠亲王就真的要在今夜命丧此地了。
号称天下第一的御林军究竟是怎么了?非但连土匪窝子的小小把戏都看不穿,在阴沟里翻了船,如今竟然连区区一个刺客的存在都发现不了了。这还幸好只是亲王遇刺,如若下一次,他们这支守卫皇城守护圣上的御林军,遇到的杀手所要行刺的对象是当今陛下呢?难不成也要指望陛下自己先知先觉,自个儿救自个儿才行?
如若真的到了那等境地,还要他们御林军有什么用?就算圣上没有降罪责罚,谢子夜自己也肯定没有脸再继续担当这个四品参将的职位了。
看来,虽然他们御林军从来没有一日放松过训练,但是卫国实在太平了太久,他们御林军众将士们也安逸了太久,就算武力并没有下降,然而那根本应当随时绷紧的神经,的的确确是在这日复一日的国泰民安里渐渐松弛了。
等到回去以后,自己一定要和上级详细汇报此事,不论他们对于此次的损兵折将有没有打算治罪,自己都一定要想个办法,让众将士们改变眼下这等内心懈怠的趋势才行。
种种念头在谢子夜脑海当中如同跑马灯一般呼啸而过,然而得了励王这等严厉的吩咐,谢子夜在行动上却是决计不敢再有半点耽搁怠慢的。当下朝励王抱拳一礼,紧接着便是伸手一挥,一马当先朝着另外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先前王妃娘娘已经说过了,另外一名负责掩护的刺客是从乔清澜身后击发暗器的,这会儿既是要追,谢子夜当然不会走错路了。
连预备队也全都离开之后,空空荡荡的寺庙里,此时此刻便是当真只剩下励王和乔清澜二人而已了。
乔清澜如今在和励王独处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她最为轻松的时候了。当下猛然一声长叹,言语里毫不掩盖自己内心的失望:
“只差一点就可以抓得住那家伙,如果不是那枚石子,我肯定不会放过他……真是便宜了他了。”
励王无声地轻轻一笑,摇了摇头。让乔清澜有些诧异的是,她话音刚落便立即发现,励王先前满脸严肃冷厉,然而如今只剩下区区二人,再无其他内应外援的时候,他反而表现得一派淡然轻松,既没有遭人暗算后的心情不爽,也同样没有防备变故的神色紧张。
“让他跑了也挺好的,我们身边已经带着一个姚先焕了,要是再活捉一个说不定耽搁了,俘虏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乔清澜呐呐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对于励王这个说法一百万个不能理解:
“殿下,带着姚先焕是因为需要此人在圣上面前亲口说出枫木寨与西燕国的事情,但是此刻来的刺客,并不见得就和西燕国有关,就算当真是西燕国派来的,我们也只需要一个姚先焕,就足够做到师出有名了,又何必多带其他人?抓到这名刺客,问出想问的话来,然后就地解决了便是,这似乎……并不会耽误什么吧?”
励王似笑非笑地看了乔清澜一眼,说出口的话却并不是相应的回答:
“清澜,方才以石子作为暗器从背后袭击你的人是谁,你可有头绪?”
“没有。”
乔清澜回答得没有片刻犹豫,对于那人神出鬼没的手段,至今思之依旧心有余悸:
“非但是先前不曾有半分察觉,而且即使是在躲过了那枚石子之后,清澜竟然依旧感觉不到那名刺客的存在,就好像石子是从虚空而来,只是清澜的一场幻觉一样。此人隐匿功夫之深,实乃清澜这些年所见的第一人,只怕放眼整个天下,有这等本事的人也绝不会超出一个手掌的数目。”
励王哈哈一笑,竟然朝着乔清澜十分客气地弯腰一礼,口中笑着谦逊道:
“不敢不敢,娘子谬赞,相公我实在愧不敢当,娘子你太客气了。”
乔清澜一怔,下一刻却是瞬间瞪圆了双眼,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和脑子同时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励王这句话的意思,岂不是等于告诉自己,方才那枚石子的主人……
是他?!是励王自己在设法掩护那名要杀他唐悟瑾的刺客顺利逃脱!
这怎么可能?!
“殿下的意思……莫非这只不过又是一场戏么?”
乔清澜喃喃说着,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第二种理由,可以解释励王为什么不惜弹出小石头来背后暗算自己,也要阻止自己顺利追上那名杀手了。
励王又是一阵大笑,他现在的心情看起来真的很舒畅:
“我就知道你肯定能猜出来。不错,这的的确确就是一场戏,那人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进来,都是早已安排好了的。我连行军速度都是一早就计算好了的,如若不然,我也不见得就非得要让众人上这座山,进这座庙了。”
乔清澜回忆起先前种种,慢慢地有了一丝恍悟。励王说得不错,他将行军的速度拖得那么慢,名义上是自己精神萎靡,骑不得马只能乘马车,但是拉着马车的四匹战马也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想要这四匹马跑得更快一些,着实绰绰有余。
倘若不是励王严令禁止那名马夫全力驾车,而是要求他以稳为先,力求不会太过颠簸的话,这会儿他们肯定已经翻过了这座山,就算依旧是在山岭之中借宿露营,也肯定不会是此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