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见这个名词,圣上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会儿的他心情极其恶劣,说是被励王一语勾动得龙颜大怒都不为过了,当下宫殿上下鸦雀无声,所有的宦官婢女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只要呼吸声重了一点儿,引得圣上注意了,说不准就要倒大霉挨板子了。
“你是说,枫木寨之所以敢掳掠悟阳,就是因为有西燕国在他们背后撑腰?”
唐悟阳自然便是旭阳公主殿下的姓名,放眼看去,这个天底下敢用这种亲昵的称呼对旭阳公主直呼其名的,或许也就只有眼前卫国国君了,除他以外,就算是东伏国的国君面对着自己的皇后,他也是不敢这样随意称呼的,至少旭阳公主自己并不喜欢听那个老不死的这样叫她,委实瘆得慌。
“是,父皇。”
当今圣上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这一点完全在励王的预料之中,他也很清楚父皇真正愤怒憎恨的对象究竟是谁,所以跟其他宫中之人相较而言,励王无疑是最为镇定的一个,心中也并未产生太多的压力。
“此人名为姚先焕,是枫木寨的二当家,他已经向儿臣亲口承认,他就是西燕国派遣到枫木寨中,以二当家的名义扶持与控制枫木寨的人,正是由于此人的存在,枫木寨实际上早已变成了西燕国的一条狗,才会做出掳掠东伏国皇后娘娘这样无法无天的恶事。”
圣上缓缓地点了两下脑袋,忽而冷笑一声,言语之中不乏对西燕国陈年的厌恶和鄙夷:
“这个佟世礼,永远都是这般无孔不入,哼哼……真当朕的天下是他那么好拿的吗?”
励王立在玉阶之下,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他知道父皇这番话纯粹就是自言自语,不吐不快罢了,既没有打算说给自己听,更加没有打算让自己回应什么,所以这个时候,保持沉默才是最明智的。
“你说此人就是西燕国派来的?你,姓甚名谁,哪里人士,佟世礼都让你做了些什么,除去掳掠我卫国的旭阳公主以外,你们西燕国还有什么阴谋?通通说出,不得有丝毫隐瞒!”
感慨完毕的圣上,注意力已经从励王那里转移到了姚先焕的身上。自从面圣之后,姚先焕就垂着脑袋跪在地上,半点声音都没有吭过,以至于一开始的时候毫无存在感,即使和励王并肩跪地,圣上的眼睛里竟然也难得的只剩下这个素日里同样不怎么受关注的儿子。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听到励王的介绍之后,圣上的感受自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姚先焕虽然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但他的存在感显然已经和初入大殿之时截然不同了。
听到圣上的问题,姚先焕似乎终于有了一点儿反应。他的脑袋依旧没有抬起来,跪姿也不曾发生过丝毫变化,但从他口中的的确确传出了一道似乎毫无感情的声音,异常平静地回答道:
“小人姚先焕,西燕国处州人士,佟世礼是何人,小人并不认得。”
“嗯?”
前面的回答倒还基本令人满意,可是到了最后一句,姚先焕的态度居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下子让励王都有些措手不及,甚至于藏在袖中的手指开始蠢蠢欲动,思考着难道有备无患的那块牌子这么快就得派上用场了的问题。至于圣上,看他此刻这个表情就知道,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姚先焕耍了一道似的,简直气得当场就想拍桌子了。
“父皇息怒,让儿臣审问他一番。”
励王心里头还抱着不小的希望,因为姚先焕的外表看起来并不像是已经脱离了掌控,况且现在分明入宫的时间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励王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在乔清澜不惜代价的迷心术法功力加持之下,整整半个月都不曾有片刻失控过的姚先焕,会好巧不巧地在这个时候如此之快就脱离了预定轨道。
如若说乔清澜方才的尽心竭力之举都不过是虚晃一枪,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当真出什么力,那么且不说她当时的面容脸色掺不得假,也不说这样的做法究竟能给乔清澜带来什么左右励王是看不出来的好处。就算前面两样都不在话下,励王依旧相信乔清澜骗任何人都不可能欺骗于他。
这种灵魂上的信任感最是没有道理,没有来由,却又最为可信。在这一点上,励王和乔清澜出奇地一致。
“姚先焕,本王问你,你既是西燕国人士,那么你可曾认识西燕国的国君?”
“小人有幸,见过陛下一面。”
“既然你曾经在西燕国上朝面圣过,又为何说自己并不认识佟世礼?”
“小人见过国君,小人……不认识佟世礼。”
姚先焕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层困惑和迷惘。被迷心术控制着的他,思维能力不可避免地大幅度下降,这会儿被励王这么来回一追问,他顿时就有些反应不过来。
然而脑海中的那个声音一直在提醒姚先焕,对于旁人所问的问题绝对不可以不回答,也不可以虚言相欺。这股声音的力量实在令人无法抵抗,所以只好傻傻地强调了一遍,希望这一次对方能听得懂了。
好在励王的头脑果然好用,在姚先焕的这一番强调之下,他果然是听懂了,而且懂了之后,就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点儿想要压抑却没能完全压抑得住的哭笑不得之色来。
“悟瑾,你在笑什么?”
圣上看见唐悟瑾这个表情,当下不由得一愣,自己被这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当着自个儿的面还敢睁眼说瞎话的姚先焕气出三丈无名火来,他倒好,居然还敢笑?!
“父皇恕罪,是儿臣失态了。”
唐悟瑾连忙请罪,却也没有耽误他将自己想通的细节如实上报:
“回禀父皇,儿臣以为,姚先焕并非有意欺瞒父皇,只是他虽然见过佟世礼一面,却并不知道西燕国国君的性命称呼,故而听不懂父皇您所问何人,才会闹出这般误会来。”
圣上闻言,不由自主地一愣,任由他事前如何多番猜测和无比愤怒,也都从未想到过理由居然是如此的奇特和可笑。
一时间,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个儿子会忍不住而发笑了,而且说实话,这事儿搁到他身上的时候,他也一样很想笑的,如果这里没有别人,只有自己和唐悟瑾在的话,指不定这会儿已经直接笑出声来了。
稳了稳心神,圣上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但是多年上位者的经验,让他在表情管理和自我情绪调节方面绝对拥有非凡的造诣。虽然这么一个小小乌龙般的误会确实挺逗乐子的,但想要忍住不笑,对于圣上而言绝非难事。
“罢了。”
圣上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励王站起身来,随后重新定睛看向姚先焕,冷声问道:
“你们西燕国究竟是如何在背后操控与指使枫木寨,掳掠我卫国旭阳公主的,说!”
这件事情,毫无疑问是重中之重,原本乔清澜和励王二人耗费如此之多的时间精力,所为的说到底也就只是这一桩事情而已。为了确保关键时刻不会出错,这半个月的行程之中,乔清澜已经不知道训练过姚先焕多少次了,一直问到从他口中听到的答案,今日和明日唯一的区别只在于音量高低和语速快慢,乔清澜才算是能够放心地把此人交到励王手中。
可想而知,在乔清澜如此不遗余力的训练培养之后,今时今日,当圣上再一次问起这个类似的问题的时候,姚先焕回答起来就完全是熟门熟路,稳扎稳打,极其流畅自然,几乎好似只是在背书一般平铺直叙出来,半点儿也不费力了。
圣上生性多疑,姚先焕说出口来的内容虽然非常详尽细致,而且前后逻辑都对得上,乍一听上去,想来任谁都不会觉得姚先焕的这番言语里头有什么撒谎和隐瞒的地方。可是,姚先焕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平稳,话里行间的衔接实在是太流畅了。用不假思索都不足以形容这种如同背稿子一般的叙述方式,而正是这一点,在圣上眼中很快就变成了最大的疑点。
励王察言观色,自然能够看得出来自家父皇并没有轻而易举就相信了姚先焕的这番讲述,当下不由得苦笑不已,却是怨不得任何人。站在他的角度和立场上来看,他当然明白姚先焕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并没有丝毫错漏之处。可是此刻的姚先焕正处于迷心术法的控制之中,他的正常意志被迫处于沉睡状态,强加于其上的则是乔清澜的意志。
可是,既然是旁人强加于身的意志,比起正常意志力来说,那当然是僵直而呆滞的,能够让姚先焕表现出现如今这般基本正常的模样来,已经十分了不起了,为了做到这一点,这半个月来乔清澜也不知耗费了多少精纯的真气,若是想要让姚先焕表现得比现在更加灵活,跟正常之人没有丝毫两样,恐怕就算是乔清澜本人现下在场,也万难做得到了。
这件事情当然怪不得乔清澜,却也肯定怨不了姚先焕。说到底,再如何万全的计划也总会有不周详之处,更何况迷心术法本就依然算得上是逆天之举,一个人的思想和心灵,又岂会是那般好控制的呢?
“父皇,姚先焕先前在东培军的地牢之中,已经同审讯之人说过一遍此事的来龙去脉,后来儿臣也听他亲口复述过一次,今日便是第三次了。对于他来说,或许一回生二回熟,如今再度将此事道来,已然几无需费神动脑,才会如此顺畅罢。”
这个理由倒也很能说得过去,当然更为关键的是,姚先焕说出来的东西本身就寻不出什么自相矛盾的破绽之处,圣上又一贯相信西燕国的君臣百姓,无一不对自己的天下怀有二心的,与其相信一个小小的土匪寨子就有胆量掳掠他们卫国的堂堂公主殿下,圣上当然更加愿意选择相信其实是西燕国包藏祸心了。
“看来这个佟世礼现在是越来越胆大妄为了,竟敢连我卫国皇室之人都不放在眼里。”
圣上又冷笑了一声,低眸望向了站在一旁的励王,沉声问道:
“悟瑾,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回禀父皇,儿臣也觉得佟世礼此次实在太过分了些,儿臣……一切听凭父皇吩咐。”
听着唐悟瑾在关键时刻这般不痛不痒毫无营养的回答,圣上就觉得脑仁儿疼。不耐烦地将手一挥,不管唐悟瑾接下去还有没有话要说的,圣上都已经不想再听这些废话了:
“行了行了,朕不想听你在这里说废话。朕要听的是你的见地,不是要你在这个时候向朕表忠心的。”
望了一眼有些讪讪,似是张口准备说些什么,却又迟疑着并不敢就这么说出口来的励王,圣上心头一动,忍不住笑骂出声来。
“你是朕的亲儿子,在朕的面前,有什么话不能说的?难不成朕还会因为你说错了几句话,就把自己的亲儿子给砍了?好了,无论你今日说出什么东西来,就算是在这大殿之上,把朕骂了个狗血淋头,朕也赦你无罪,这下你总可以说了吧?”
励王的神情猛地一振,脸上的惊喜之色一闪而过,却居然复又变得犹豫和担忧起来。不过这一次,他踌躇不定的时间非常短,还没等圣上从励王的神态变化当中彻底反应过来,励王的双眸之中就已然浮现出坚定之色,当下亦是十分果断地开了口:
“儿臣以为,西燕国此事已经同时触犯了我卫国和东伏国的底线,如若我们以此为借口,联合东伏国的兵力,两国联手攻打西燕国的话,绝对算得上是师出有名,任谁也没有权利多说什么。西燕国连我卫国都敌不过,又如何敌得过两国联兵?到时候割地赔款所需几何,便由父皇说了算了,总归不能让佟世礼好过便是。”
圣上听得不由眼前一亮,励王的这番话,无疑正中她的下怀。对于西燕国这个一直都有狼子野心,却同时又是唯一一个可以威胁到卫国皇室对卫国河山的统治的国家,虽然每每提起,圣上都是一副不屑一顾,从不将此等鼠辈放在心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