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自从秋夫人失踪之后,偌大一个暗羽盟内便再无一人有可能成为让三大分舵都服气的盟主了,即令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存在,那么就算轮不到秋夫人的义子萧痕宇,也绝无可能轮到这个连盟内之人都不算的乔清澜啊?就算舵主为了大局着想,想要推举一个可以让一分为三的暗羽盟重新拧成一股绳的新盟主出来,也万万不该选择眼前之人才是啊!
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难不成萧舵主突然得了失心疯了?
“兄长快快请起,清澜这二十年来未曾为盟内诸事出过半分力气,担当不起兄长的跪拜,也担当不起少盟主之称。”
尽管从和妃的口中,乔清澜已经知道了暗羽盟上下对于自己的母亲秋夫人是如何信任敬仰得近乎虔诚的教徒一般,但亲耳听闻和亲身经历毕竟是两码事,更何况此时此刻出现在萧痕宇面前的,并不是自己的娘亲本尊,而只不过是秋夫人遗留于世的骨肉而已。
即便如此,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萧痕宇还是第一次见面就直接认同了自己下一任盟主的地位,这一点实在让乔清澜有些措手不及,也很难想象当年的母亲究竟有着何等传奇而光辉的过往,才能够让时隔数十年后的自己,沾了她老人家如斯灿烂的光。
“少盟主,您能够活着,就已经是对我们暗羽盟最大的贡献了,只要您肯回来统领暗羽盟,到时候您振臂一呼,便能够让暗羽盟上下一心,重现昔日的光彩。属下盼着这一天已经盼了二十年,本来以为有生之年都再也看不到了,可是……苍天有眼,这是苍天在庇佑我们暗羽盟啊!”
尽管乔清澜从一开始就唤萧痕宇为兄长,将自己拿他当义兄看待的心意展露无遗,然而萧痕宇显然并不敢有丝毫与乔清澜平起平坐的心思,始终没有顺着她的意思,与她兄妹相称,反而是三五句话,就将自己自从得到和妃密信之后,内心便翻涌不休的最大期望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兄长,不论有任何事情,你先起来说话,好吗?”
乔清澜伸手去扶萧痕宇,后者倒也没有如何反抗,顺着她的手劲儿站了起来。直到这个时候,冷子晗才终于找到机会走上前来,看看满面红光的萧痕宇,又看看竟似有些许无奈和感动交杂的乔清澜,到底还是忍不住一头雾水地询问道:
“这……舵主,这是……怎么回事儿?乔少侠怎的会是……少盟主?”
多亏了冷子晗出声问了这么一句,萧痕宇这才总算是想起来在场的除了自己和乔清澜以外,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少盟主,容属下向您介绍一下,这是本盟萧氏分舵的玄武护法冷子晗,统领萧氏分舵在南境五郡的所有堂口,这处堂口平日里便是归属玄武管辖的。玄武,这位是我们暗羽盟的少盟主,她必定是新任盟主的唯一人选。”
“为何?”
冷子晗口中询问着萧痕宇,双眼却是眨也不眨地来回扫视着眼前这个小丫头。可惜任凭她瞪得两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眼眶了,还是愣也看不出来乔清澜身上有哪一点配得上萧痕宇的这一句“新任盟主的唯一人选”。
“因为乔少盟主正是秋夫人的亲生女儿,也是秋夫人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
冷子晗双眼果然圆睁,直愣愣地盯着乔清澜,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讯息震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乔清澜先前还以为她瞪着自己上下观察的时候,那对眸子已经睁得够大的了,然而现在方才发现,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
“乔少……盟主,敢问……萧舵主所言可是真的?”
虽然乔清澜出于种种顾虑,目前而言尚且不希望此事广为人知,但是她也明白,到了这个地步上,自己如若还要虚言相欺,结果只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更何况,自己如若想要尽早离去的话,或许这个时候揭开自己的身份,反而是一件益事。好在现如今在场之人寥寥,许多事情还远未发展到不可控的程度。
“不错。”
乔清澜终于还是轻叹了一声,照实说道:
“若非先母正是秋夫人,我又如何可能习得端阳经这等上乘心法呢?”
“少盟主,您为何不早说呢?”
冷子晗一想到自己亲眼见识过的端阳经,再加上方才萧痕宇亲口所说的话,登时信了九成,当下亦不敢有所怠慢,连忙拜倒下去,口中充满了惊喜兼内疚的意味:
“方才属下等多有得罪,甘愿领罪,请少盟主责罚!”
“不知者不怪,更何况方才你对我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说过什么无礼的话,那又何罪之有呢?你起身吧。”
方才的乔清澜的确是有几分不高兴,但并不是因为冷子晗,而是因为那些咄咄逼人的喽啰们。尽管那些人都是冷子晗的部属,然而一码归一码,乔清澜不会把他们的问题归咎在冷子晗身上,也不会如此小肚鸡肠地因为心头那点儿不悦,就把那一帮人通通治罪。
不过,乔清澜又记起方才自己在将匕首交出来之后,那群人反而加深了对自己的怀疑的事情。那个时候,乔清澜就开始心生疑窦,觉得自己所遇到的门派只怕不是武林当中的常规性门派,如今回想起来,乔清澜才恍悟自己的直觉果然没有出错,早知道这里便是暗羽盟,她方才实是不应当多此一举地主动交出防身武器的。
冷子晗起身之后,乔清澜没有给她多加询问的机会,直接沉声嘱咐道:
“记住,我的身份在未经我允许之前,不得向其他人轻易透露,包括方才见过我的那些部属们。”
“是,少盟主!”
冷子晗想也不曾多想一下,便直接张口应承下来,根本连问一个“为什么”都没有。乔清澜反倒很想问她一句为什么,然而转念间,乔清澜便回忆起当初自己要求和妃保守秘密的时候,她也一样未曾询问过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瞒着励王,就直接应承下来,并且尽数照办,即便励王是她和妃的亲生儿子。
和妃是如此,如今冷子晗亦是如此。萧痕宇一定看过密信上要他保密的内容,现下又听见自己亲口吩咐了一回,自始至终都未有只字片言,可见他一样是如此了。
整个暗羽盟上下所有人等,看起来对秋夫人的信任都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秋夫人不在的时候,她的女儿便得以完美继承了这份可贵得到了可怕地步的信任,或者说,应当已然是信仰。
尽管乔清澜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但每意识到一次,仍是不可避免地为这种可畏可怖的向心力所深深震撼。她忽然间觉得,自己从来未曾像今日这般好奇当年娘亲创立和壮大暗羽盟的辉煌过往,想知道娘亲究竟为整个暗羽盟做下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重大贡献。
“兄长,我入地道已久,时间上有些模糊,分辨不清了,不知兄长是否知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卯时二刻。”
萧痕宇微微躬身应了一句,却发现乔清澜的眉头瞬间便皱了起来,一时间连他自己的心也不由得跟着揪了起来:
“少盟主,有什么问题么?”
“与暗羽盟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乔清澜知道自己怎么说也更改不了萧痕宇认定了的对自己的称呼,索性随他叫去;另一方面,当下必要的情况说明还是要给的,否则叫兄长平白地添了许多烦恼,那就是自己的不是了:
“我先前便同冷护法说过了,我有要事在身,时间上已经很紧,要是过了卯时三刻我还回不去的话,许多事情恐怕就迟了。只是一刻钟的时间,要从这地下回到地上,再回到我居住的地方,只怕纵有快马加鞭,也来不及了。”
顿了一顿,乔清澜布满了焦虑和沮丧的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光芒,她猛然抬头看向萧痕宇,急促地开口询问道:
“兄长,请问堂口之中是否有什么通往地面的捷径,是否可以找个人为我带路?我说过明日会再来,一定办到,决不失约。”
听到乔清澜这样说,尽管她已经事先说清楚了,这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私事,但是既然事关暗羽盟少盟主,萧痕宇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乔清澜一块儿紧张起来。
“少盟主放心,这是小事,您方才进来的那条路的确很长,我们想要从地下堂口返回地面上的话,一般并不会走那条路。少盟主方才说了要返回您居住的地方,如果属下没有猜错的话,您现如今所居住的应当是郡守府吧?属下这就带您从另外一个出口离开,那里距离郡守府的路程很短,骑上快马的话,一眨眼就到了,一定不会误了您的时辰的。”
郡守府?冷子晗站在一旁听到这个词汇,登时心头一惊?他们暗羽盟的少盟主怎么会住在那种地方?她和郡守是什么关系?
不过吃惊的人并不知道冷子晗一个,乔清澜也是其中之一。想不到萧痕宇对自己的情况居然如此了如指掌,他分明今日才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却好似早就从旁暗中跟踪观察了自己多时一样。难道说,他在接了那封密信,得知了自己的存在之后,就在自己的身边安插了眼线,而且这个眼线居然还成功地连自己都给瞒过去了?
不可能啊……
乔清澜睁圆了眼睛,看了一眼冷子晗,转而定格在萧痕宇的身上,张了张嘴,刚想着究竟还要不要利用所剩无几的时间再问他一点儿什么,然而话未出口,乔清澜就猛然记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原先困惑怀疑的事情,也跟着迎刃而解了。
是啊,自己一直都记得那封密信,却怎么会忘了写这封密信,通过飞鸽传书交到萧痕宇的那个人是什么身份呢?
要知道,她可是和妃,从励王那边儿算起的话,她便是自己的母妃,自己便是她亲生儿子娶进府中的妃子。自己是父皇钦封,励王侧妃的事情,和妃怎么可能不告诉萧痕宇呢?自己要跟着励王一道前来南境一事,和妃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萧痕宇能够统领萧氏分舵,他当然也是聪慧之辈,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如若还猜不出来自己这一趟前来南境会居住在什么地方的话,那他这么多年又是靠着什么让萧氏分舵始终稳居三大分舵之首的地位的?
说到底,太蠢的是自己,这么浅显的道理,自己竟然还要如此之长的时间才能够反应过来。这样的状态很危险啊,自己如若不能够尽快调整好阴差阳错之下进了暗羽盟,和义兄相见,还坦诚了自己的身份等一系列意外而受到影响的心绪的话,等到回去见了唐悟瑾,只怕一个不慎就会露出破绽的。
“兄长所言不错,我确实住在郡守府。我还有许多事情未明,的确很想向兄长请教一二,但现在没有时间了,就留待明日吧。我现在真的必须走了,否则错过了用膳的时辰,那边恐怕难以交待。”
听到乔清澜二度出言催促,萧痕宇再也不敢有任何耽搁,亲自走在前头领路,径直将乔清澜送出了地下堂口,又一路送到了郡守府门前方才勒马止步。
有了萧痕宇的帮忙,乔清澜紧赶慢赶地,总算还是有惊无险,非常及时地赶在晚膳正式开始之前归了原位。
这个晚上,有不少人的内心都藏着许多问题而难以平静,譬如唐悟瑾,又譬如冷子晗。
虽然乔清澜回来得及时,并没有缺席今日的晚膳,所以在圣上的眼中,乔清澜今天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她的行为举止时间地点,一切的一切都非常正常,不论如何,起码也要比昨日正常得多了;然而对于唐悟瑾来说,事情却根本不是这样。
虽然乔清澜半句话也没有多说,但她刚刚回来,并且出现在他励王眼前的时候,乔清澜身上的气息极其不稳定。那种不稳定根本就不是她为了赶路太过急切而折腾出来的,即便她刚刚见到自己,就已经先行承认了她逛街玩耍玩得兴起,以至于差点儿错过了饭点的愚蠢事实。
励王自己也形容不出来,那种无形的气息不稳定究竟是一种类似于怎样的感观,他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这种不稳定的元素,绝不是来源于她的身体,而是来源于她的心理。
是因为乔清澜的心境乱了,所以气息才会跟着变乱;否则的话不要说只是从郡城的商业街上返回郡守府这一段距离,就算是再增加一倍的距离,也不可能只因为赶路就可以让乔清澜变成这样。
因为乔清澜返回之后半刻钟不到,春禾就过来请他们夫妇二人前去饭厅中用膳了,为了不让乔清澜的心绪乱上加乱,导致在父皇的面前也露出破绽来,励王并没有急于询问什么,而是顺着乔清澜的解释,只柔声关切了数句,帮着她把那口由心而发的浊气喘匀,便只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带她一道朝厅堂行去了。
等到真正入了夜,晚膳早已用完,沐浴更衣诸事完毕,春禾领命告退,摇曳的烛光旁边只剩下乔清澜和他唐悟瑾二人私下四目相对的时候,励王这才终于把自己憋了好几个时辰的问题宣之于口:
“清澜,今天你出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是遇到什么麻烦,还是不小心招惹了什么祸事了么?”
“我还以为,你是不打算问我了呢。”
乔清澜轻轻一笑,笑容里的意味看起来很是有些复杂,似乎掺杂了许多种不同的情绪一般:
“你刚见到我那个时候就想问个明白了,为何却要等到现在才开口?”
励王沉默了数息时间,而后幽幽答道:
“你应当懂得我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问你。”
乔清澜忍不住又是一笑,却并没有反驳励王的话。她的确知道励王这样做的缘故,就像自己再怎么百般掩饰,还是被励王一眼就看穿了自己方才身上的异常并不是因为赶路的缘故一样。
他们这对夫妇之间,对彼此的了解都已经达到了旁人难以企及和取代的高度了。
“我没有招惹什么麻烦,只不过是今天下午逛着逛着,我又见到昨天我们二人去过的那处宅子了。”
一听见乔清澜提到自己的亲生父亲遗留下来的那处宅子,励王脸上的神色便是骤然一变,猛地挺直了先时放松的腰背,整个人如同一把刃上寒芒吞吐不定的出鞘利剑一般,浑身上下的气质都仿佛彻底翻了新一样。
“你今天又进了那条地道?”
“是。”
乔清澜应了一声,看着神情严肃的励王,心底里没来由地多了三分心虚感:
“抱歉,未经你的允许,我就自己一个人进去了,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真的纯粹只是想去好好逛逛街,毕竟昨天路过什么店铺摊档我都没来得及多加注意。也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便叫我又一次看见了那条街道,脚下一拐,我就……走进去了。”
励王的双眼珠子来回转了两下,最后长叹了一声,尽管对于乔清澜进了父亲留下的那处旧宅地道,的确有些微妙的不舒服的感觉,但那个地方说到底,也不是乔清澜自己私底下瞒着他励王闯进去的,而是昨日自己带着她下去过一回的,出来之后直到现在,他也从来没有说过半个字,诸如“没征得我同意之前不能自己下地洞”之类的话语。
既然自己没有过相关的明示暗示,那么又如何怪得了乔清澜今日的所作所为呢?再怎么说,自己现在一问之下,她立刻就据实相告,并没有随便找个理由来搪塞和欺瞒自己,单单冲着这一点,自己也不应当对她太过苛责才是。
“没事儿,反正那个地方你也不是第一回去了,那既然是父亲留给我的,你我是夫妻,自然也就等同于是留给你的。说吧,你今日下去之后,是不是有了什么新的发现?如若跟昨天所闻所见一模一样的话,你的心境不会出现那么大的波动的,以至于连你的气息都不匀了。”
“不错。”
乔清澜很是痛快地点了点头,除去自己的身份和自己娘亲的身份以外,她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并不打算瞒着励王,也自认为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瞒着他:
“有一件事情,或许刚才刚刚回来的时候我就应该同你说了,只是那个时候太过着急,我脑中又一片混乱,所以忘记了。其实,今天你陪着父皇出去处理正事,我一人在这房中闲极无聊,研究那幅你画出来的棋谱,竟然叫我误打误撞地破解了上头的残局。”
“你说什么?”
励王脸上的表情顿时丰富多彩了起来:
“你破解了残局?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看着励王满脸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的神表情,虽说这本来就是她乔清澜预料之中会看到的神色,但是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陡然之间发了什么疯,偏生就是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叫人好不舒服。
“照你的意思,那就是我做不到咯?既然你认定了我做不到,那就算我做不到好了,我破解的棋谱都是假的,你拿去看了也没有半点用处,真正解棋的事儿还是靠你来吧。”
乔清澜满脸都毫不掩饰地写着“我委屈”三个大字,表情生动明显得简直到了浮夸的地步。励王显然对于乔清澜这样的表情始料未及,下意识地怔了一怔,好半天才从恍惚中回过神儿来。尽管不知道乔清澜突然间这是为的什么会使这样的小性子,但他好歹明白面对着乔清澜这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委屈神情,自己该做些什么才最为妥当。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刚才失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