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绝大多数时候的乔清澜所展现出来的,永远都是极其强大而稳定的一面,像现在这般羞答答的时候本来就很罕见,但相处的时间长了之后,倒也仍是陆陆续续地见过好几回。然而因为这样的一个原因而害羞,倒还当真是头一回见到。
冷子晗从自己的药箱子里头拿出了一些上药包扎的时候必须要用到的医用物品,准备了好一通之后,回过头来却发现乔清澜身上的衣物仍旧好端端地在她自己的身上穿着,不要说贴身的肚兜和中衣了,根本就连外衫都不曾被她自己褪下来。
冷子晗看上去显然很是有几分诧异,不解地眨巴了两下眼睛,看了两下半卧在床榻上的乔清澜,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身旁不远处已经从凳子上站起身来的励王,冷子晗这才终于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一时之间,就连冷子晗都觉得自己有些蜜汁尴尬了。可是乔清澜是励王妃娘娘,唐悟瑾则是五珠亲王,他们俩的身份都远远超过了她这个江湖郎中的身份,更何况这种事情,又是纯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私事,不管从哪个角度和立场来看待此事,她冷子晗显然都很不适合在这种时候随意插嘴干涉什么。
所以,冷子晗也唯有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待着他们二人先行主动解决了这件怎么看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之后,再行给乔清澜疗伤。
到底还是唐悟瑾比较识相,尽管他也多多少少地有些不大理解,为什么乔清澜和自己都称得上是老夫老妻了,却连在自己的面前除去衣物疗个伤上个药都会害羞扭捏,但这种时候,他肯定是不会固执地给乔清澜添堵,让她更加难为情的。
轻轻地笑了一声,冲乔清澜抛出了一个安慰的眼神,唐悟瑾主动开口,温和而不失礼貌地对冷子晗说道:
“请问您如何称呼?”
“草民并无夫家,本家姓冷。”
“冷大夫,多谢你今日能来。”
唐悟瑾开口毫不犹豫,丝毫也没有表现出对冷子晗这个岁数竟然还没有夫家这种事情的惊异之色来,径直说道:
“清澜身上的伤,就拜托给冷大夫了,本王还有一些杂事要处理,就不在此处多耽搁,先走一步了。还是那句话,清澜身上的伤治好之后,本王必有重谢。”
“草民谢过励王殿下,恭送励王殿下。”
尽管心里头冷子晗始终对待唐悟瑾的态度都是以一种秋婷的儿子这样的身份去看待于他的,但是表面上,究竟应当在一个五珠亲王面前如何尽礼数,冷子晗却是半点儿也不含糊,做起来同样是半点儿不自然的感觉都没有。正是因为她严丝合缝的表演,才让唐悟瑾从始至终都未曾产生任何怀疑,话音刚落,他本人便已然消失在了房门之外了。
见到唐悟瑾离开,乔清澜并没有立刻开始动作或者言语,而是迅速收敛起自己脸庞上浮现着的丝丝羞涩味道,微眯起自己的双眼,聚功于双耳之上,仔细地聆听着屋外的动静。
冷子晗看着乔清澜的动作,双眸之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她似乎能够猜得到乔清澜这般作为的目的所在,当下没有任何想要打搅她此番做法的端倪,也同样不曾催促她什么,只坐在床边默默地等待着她此番举动的结果出现。
乔清澜并没有令冷子晗等待太长的时间,不过片刻之后,她就重新睁开了自己的双眼,这个动作十分明显,正是标志着她先前仔细聆听屋外动静的那番举止,如今已经结束了。
见到乔清澜睁开双眼,冷子晗虽则依旧未曾打破自己的沉默,然而她的双眼视线却是在第一时间投向了乔清澜所在的方向,目光之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看到冷子晗朝自己投射而来的目光,乔清澜微微一笑,轻点了点头,道:
“悟瑾确实已经走远了,这里附近也没有其他人,我们的谈话不会被泄露出去的。”
听得乔清澜此言,冷子晗方才松了一大口气,一直端着的肩膀也瞬间松垮了下来。虽然和乔清澜也算不得太过熟悉,而且与她之间还存在着上下级的关系,可毕竟说到底,她们二人彼此之间谁都知道对方的另一层身份,关于另一层身份的一切也同样都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这种感觉和励王在这儿的时候,终归不一样。
“冷长老,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你用这样的方式来见我,想必不仅仅只是想给我疗伤上药这般简单吧?”
既然都已经确定了隔墙无耳,乔清澜自然也没有了那么多的忌讳,对着冷子晗的时候,称呼便也随之改变,并且开门见山,直接就把自己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给一次性抛了出来。
“少盟主,您方才伪装出来的难为情委实逼真,几乎连属下都被您蒙在鼓里,属下佩服。”
冷子晗一本正经的赞叹和敬服之语,却让乔清澜忍不住地哑然失笑,旋即摇了摇头,言语之中带上了一丝淡淡的歉意:
“我现如今还不想叫悟瑾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得已,只好瞒着他一些事情,只是想不到,原本只想纯粹地隐瞒一下自己的身份而已,结果这些时日下来,我瞒着他的东西,好像越来越多了……也不知道将来有一天,如果他得知了一切,会不会对我心生怨恨?”
“少盟主请放心,以您的身份,无论您对盟中任何人做了任何事情,都没有人胆敢有所怨言的,唐悟瑾即便是您的丈夫,在这件事情上也不可能可以例外。”
乔清澜一怔,旋即再度摇了摇头。她知道站在冷子晗的立场上,一直都把唐悟瑾看成是她乔清澜的下属之一,有些事情和她多说无益,争论也争论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说到底,这也是自己和唐悟瑾之间的事情,还是留待以后,自己和他慢慢解决吧。
“少盟主明见,属下来此,确实不仅仅是为了治伤这一桩事情。”
冷子晗看出乔清澜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略微顿了一顿,上下瞟了乔清澜的那几处伤口两眼,旋即语锋一转,声音微微转冷,道:
“敢问少盟主身上的伤,是否是乌桥帮那些杂碎所致?”
“哦?原来你也知道乌桥帮?”
乔清澜略有几分惊异地问了一声,随即想到了什么,脸色不由得微微转冷:
“这么说,在幕后雇佣乌桥帮的人行刺卫国国君的,就是你们了?”
乔清澜一直都以为这是左氏分舵所做的事情,那是因为她的判断建立在乌桥帮只有北方的江湖才有一定名气,也就是说按理来讲,最有可能听说过乌桥帮的便是同样扎根在北方的左氏分舵;然而眼前的事实,却似乎正在一步步地向她展现出另外一种可能性。
其实稍稍想一想,这也未尝没有可能,甚至于从某个方面来讲,雇主是萧氏分舵的可能性反而更大。暗羽盟的三大分舵,又有哪一个会是省油的灯?萧氏分舵常年驻守南境,却怕偏偏派遣代表跑去北方,找了一个只活跃在北部,并且不大不小的二流杀手帮派过来南境执行此次任务,这样的反其道而行之,可以让人不会轻易怀疑到他们的身上去。
转念再一想,如若不是常年驻扎在南境的萧氏分舵的杰作,他们又如何有可能在背后指点乌桥帮,设下如此完美的埋伏?想要做到这一点,除去运筹帷幄的过人智谋以外,只怕对郡城内外的熟悉,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项条件吧。
越想越是觉得有这个可能,乔清澜的脸色也也就越发阴冷了起来。
先时一直以为这是左氏分舵的杰作,乔清澜除去万般不能理解为什么左之章会选择乌桥帮这样一个如此不靠谱的帮派作为雇佣对象以外,倒是没有其余更多的想法和情绪产生过;然而现在,当乔清澜意识到更大的可能性其实在萧氏分舵这一边之后,许多事情登时就变得大不相同了。
因为,三大分舵当中,萧氏分舵是唯一一个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与存在,并且在第一时间就已经认同了自己这个少盟主身份的分舵。自己不仅见过了冷子晗这个分舵的护法,而且还见到了萧痕宇这个分舵舵主兼自己的义兄。他们二人在自己的面前说过许许多多的话语,却只字未提与行刺卫国国君有关的事情,哪怕是在他们明明知晓自己是励王妃的前提下。
抛去励王唐悟瑾本人也一样是和暗羽盟大有关联的这一层关系不提,单单是自己现如今身上套着的双重身份,他们这样做,就绝对算不得厚道之举了。在乔清澜看来,这群家伙一面口口声声说唯自己马首是瞻,另一面却连如此举足轻重又和自己有着紧密联系的刺杀行动都隐瞒口风,即便乔清澜从未想过要继任盟主之位,但此时却也不能不开始萌生怒火。
“少盟主息怒,且听属下解释!”
感受到乔清澜脸庞之上噙着的丝丝冷意,冷子晗心头一紧,忙不迭地出声解释道:
“此事并非萧氏分舵所为,而是左老爷子的命令,我们萧氏分舵只是得到了左氏分舵的通知和托付,让我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为他们左氏分舵提供一些本地的情报罢了。他们既没有告诉我们此行想要刺杀的对象是谁,也没有告诉我们他们打算何时动手,乃至于究竟是他们亲自动手,还是隐身于幕后,雇佣其他杀手出手,这些我们一概不知。”
三大分舵之间虽然是处于一种彼此平等,互不干涉内部具体的事务与管理,并且隐隐之间在全部认同自己与对方份属同门的基础上,又存在着一种竞争和对抗的微妙关系之下,但这三大分舵却绝非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状态。
恰好相反,三大分舵之间的联系,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依然还是十分紧密的。或许,暗羽盟在分裂成三大分舵的状态之后,却依然能够稳坐江湖第一大杀手帮派的宝座,依然没有哪个江湖宵小胆敢对暗羽盟产生任何挑战的念头,更加不敢发出任何挑衅的言行来,也和三大分舵之间彼此竞争的同时,却又能够在某些地方适时地互帮互助脱不了干系吧。
不过,这种互帮互助也是有限度的,同样要建立在彼此不干涉对方内部事务决定的基础之上。萧氏分舵为左氏分舵提供南境五郡的一些具体情报,这一切自然是随萧氏分舵决定,他们想帮忙也成,不想帮忙也成,如今既已帮了忙了,这份人情自然也就暂且记下。
下一次轮到萧氏分舵需要左氏分舵相助一臂之力的时候,左氏分舵想必也同样不会推辞的。
但是,萧氏分舵帮忙的时候,却没有理由去询问左氏分舵需要这些情报到底为了什么,他们想要进行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行动。这些种种全都关乎左氏分舵的内部决议,是属于左氏分舵自己的机密,除非他们主动告知,否则萧氏分舵是没有权利过问的。这一点,萧痕宇显然十分清楚,因此从始至终,他都未曾问出与此相关的任何一个问题。
直到,望海楼一事的陡然爆发。
其实,自从接到左氏分舵的传讯,拜托他们萧氏分舵提供南境五郡的相关情报之时,萧痕宇便怀疑过此事会否与卫国国君有关,毕竟也就是在那时之前不久,他就得到过和妃传来的,卫国国君将要微服私访南境五郡的消息。从另外一方面来讲,萧痕宇之所以如此痛快地答应提供本地情报,也多多少少和这一猜测有些关联。
然而在随后的事情发展当中,这一怀疑却反而被萧痕宇自己慢慢消除了去,因为他很快就发现了,前来此地驻扎蹲守,准备要执行任务的那些杀手,能力实在是太逊了。这还当真算不得是他萧痕宇瞧不起乌桥帮的那群家伙,他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得出来的结论,都只不过是事实而已。
刺杀卫国国君是何等大事?其间的困难重重,即便萧痕宇未曾自己亲身体验过,光是想象也一样能够想象得到。派遣这样的菜鸟蠢货,就想让他们刺杀一国天子,即便这个天子不在自己的国都大本营,也一样显得很是自不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