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毫也不把自己说出口的这些骇人的词汇放在心上的状态来,这难道不正是眼前之人心中无鬼,身正不怕影子斜的绝佳展现么?
虽然向氏此人脑子有些地方不大好使,但有的时候,就连乔清澜都不能不承认,她还是很聪明的,毕竟也不愧是励王曾经愿意逢场作戏过的女人呐。
“姐姐又在同妹妹开玩笑了。姐姐怎么会在酒菜里头下毒呢?妹妹又没有做过什么该死的事情,就算是曾经得罪过姐姐,姐姐大人有大量,也一定不会同妹妹多加计较的。姐姐,您说是不是?”
乔清澜扬起两边嘴角,浅浅地笑着,就坐在对面,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向氏。那张寻不出瑕疵的面庞之上,布满着的只有貌似天真纯美的淡淡笑容,看上去完全是一派人畜无害的样子,就连向氏这般直视着,竟都难以遏制地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她们二人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恩怨冲突,而当真是一对情同姐妹的好朋友。
从恍惚之中挣脱出来,随之涌现出来的便是浓浓的警惕和心惊。实是由不得向氏不为之胆寒,她从来也未曾想到过,乔清澜居然会拥有如此致命的迷人心智的本事,在这一刻,向氏觉得自己似乎突然之间就彻底能够理解,到底为什么励王在她入府之后,便连青楼都鲜少光临,去哪儿都带着她,整整一年都好半点儿看不到腻味的迹象了。
“是,是……当然是如此了,我们再怎么说也是同住一府的姐妹,岂能为了那些鸡毛蒜皮的不愉快而妄动杀机?”
眼眸之中依然残存着几分暂时之间难以抹灭的惊骇之色,向氏略有些机械性地点动着自己的脑袋,整个人看上去仿佛都呆滞了不少,很有些莫名回不过神儿来的感觉。不过好在这种僵硬的动作与言语都只是持续了短短一霎而已,当向氏口中吐出了好几个音节之后,她便已经缓了过来,整个人看起来也都顺畅自然许多了。
“是啊,姐姐,您肯定不会往酒菜里头下毒的,妹妹信得过您。”
乔清澜再度轻轻一笑,却是不给向氏半点儿中途插话的机会,便径自紧接着一气儿往下说道:
“所以反过来也是一样,妹妹向来敬重姐姐,是绝对不会做这等谋害姐姐,对姐姐不利的事情的。既是如此,姐姐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虽然这一筷子菜是妹妹夹的,但妹妹并不曾借此机会做过任何手脚,就算姐姐信不过府中的厨子,那这盘菜是姐姐亲自烹饪的,姐姐总该信得过自己吧?如今早已到了午膳时间,姐姐不可能不饿的,又为何坚持不吃呢?”
乔清澜非但口中不住地说着,双手也未曾闲着,就在这番话连贯流利地脱口而出的同时,她早已干脆利落地亲自出手,将那盘唯一干净的菜肴与那盘被摆放在正中央的,据说是由向氏本人亲手烹制而成的蟹肉炒菜丝调转了一个位置。
如此一来,距离向氏最近的一盘菜,便不再是一盘干净无药的安全菜肴了,向氏尚未使用的就近夹菜原则,至此便也直接宣布胎死腹中了。
“姐姐,您是不是对自己的厨艺没有信心,担心煮得不好吃啊?没关系的,妹妹方才已经尝过一口了,好吃得紧,姐姐,您就尝尝吧,这满桌子的菜都是您费心费力准备的,到头来您一口都没吃上,这叫妹妹于心何安呢?”
得了,这么一下子,又一个还没来得及说的借口被乔清澜三言两语给解决掉了。
向氏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乔清澜是不是已经看穿了什么,却故意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为的就是将计就计,逼迫自己把这些她怀疑有问题的酒菜吃下去。
可是一想到乔清澜已然先行把那口菜吃了下去不说,就在给自己殷勤地夹菜,三番四次地劝说自己好歹吃上几口的同时,她也一样没有忘记往自己的嘴巴里头塞东西,向氏就又将这一丝怀疑的苗头给直接扼杀在襁褓之中了。
向氏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乔清澜会为了所谓的将计就计,或者是为了把自己一道拉下水,让自己没有办法独善其身,只能被迫和她同生共死,一起中招,便在明知道眼前的这些菜肴极有可能存在严重的问题,吃进肚子里头去之后甚至于会有致命的风险的情况下,却依然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毫无顾忌地大吃大嚼。
乔清澜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等会以命搏命,为了对付敌人不惜两败俱伤的狠辣角色,更不要说今时今日的她,无论是在励王府内还是在皇宫之中,地位都已然凌驾于自己之上,她若是真的想要对付自己,根本就不需要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
既是如此,剩下的唯一一种说得过去的解释,自然就是乔清澜是真的被自己蒙在鼓里,迄今为止依旧毫无所察了。
再度确认了这个让人又开心又悲伤的事实之后,向氏现下倒是真的有些崩溃了。她第一次发现,乔清澜即便是在犯傻的时候,也是一个十足的天然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但就是可以三下五除二地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把自己噎得连一个可以用来应对局面的说辞都找不出来。
看来,自己除了真的吃上一两口,已是别无他法了。
不过,即便如此迅速地就被迫走到了这一步,向氏也终究在最后一刻,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法来。
她自知吃下这口菜之后,自己便断然不能够再继续稳坐与此了,她绝没有半点儿想要和乔清澜两败俱伤,把自己变成引诱乔清澜彻底陷入圈套之中无力自拔的诱饵的打算。
然而,在找到一个理由离开此地之前,向氏使用的理由却是“要去宫中将吴姐姐也请来,一道为妹妹接风洗尘”,并且还派了自己最信得过的贴身婢女守在此地,说是“让雀儿先行留在此地伺候妹妹”、
如此一来,乔清澜不论于情于理,看起来便都没有了随后离席而去的理由,只能乖乖地在向氏已经先走一步之后,继续留在原地安静等待着。向氏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她会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和最强的能力奔向和煦宫,不过讨要到解药之后,她是铁定不会去找吴氏的,也不会在乔清澜体内的魅思散药力发作之前,再度出现在乔清澜的面前。
她只会静悄悄地按原路重返后院,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藏起来,然后屏息静气地时刻盯着凉亭之内的动静,或者更为准确地说,是盯紧乔清澜此人的动静。
按照向氏默默在心中定下的主意,只要乔清澜尚未彻底发现菜肴之中的异样,在药力发作之前没有得知事情的真相,她就不打算再露面了,即令雀儿这个小丫头阻拦不住乔清澜,没能够让乔清澜真的一直乖乖地坐在位子上等着她这位前去请吴氏前来的“姐姐”,而是只能任由乔清澜离开凉亭,甚至是离开励王府,向氏也不会拦着,只会暗中跟着。
只要能够撑过这段魅思散药力的蛰伏期,一切便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到乔清澜察觉到自己的身子不大对劲儿的时候,她也必然已经来不及想方法自救了,也唯有让事情顺利地走到那一步,才能算是真正的大功告成,才能确保乔清澜会犯下叫励王难以饶恕的重罪,自己今日为她精心设下的接风宴,才能真正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其实,向氏一早就已经为乔清澜准备好了合适的对象,供她药力发作的时候可以好好地“解毒”;然而心底里,她却还一直在不住地为乔清澜设想着各种更加狠毒,能够令得她更加狼狈不堪,乃至于生不如死的下场。若是乔清澜真的因为对她向氏有所怀疑,而提前离开凉亭,踏出励王府的大门,从某种方面来讲,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也许再也不需要自己多费什么工夫去完成后续计划了,乔清澜自己就会直接找根绳子吊死了事了吧?
向氏就是带着这般令得她兴奋与期待的幻想,借着要入宫寻找吴氏的理由离开凉亭的。
乔清澜半点儿拦着向氏的意思都没有,轻而易举地就放任她离去了。乔清澜根本就不在乎向氏想去哪儿,会去哪儿,自从向氏如她所愿,终于被逼无奈地将碗内的那两筷子菜给吃进肚子里头去了之后,对于乔清澜来说,此事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和向氏一直都在担心乔清澜会提前发现下药的真相,并且在药效发作之前及时找到解药不同,乔清澜压根儿就不曾将这一点放在心上。原因很简单,她深知魅思散的解药根本就不存在,即令向氏真的能够在半个时辰之内出现在和妃的面前,和妃肯定也只能送她一句“好自为之”。
所以,向氏从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的那一刻起,其命运就已经注定。不论她究竟是在何时何地被药力吞没了理智,她都逃不开属于她自己的悲惨结局。
当然了,她既然是奔着皇宫而去的,那也说不定还会有第三种幸运的可能,譬如说……当她体内的魅思散药力发作之时,身边距离她最近的那个男子恰好便是励王唐悟瑾,于是乎……只是这样一来,唐悟瑾也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得知真相,待得向氏神智恢复正常,迎接她的绝不会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而是唐悟瑾冰冷的质问和雷霆怒火。
不管最后到底会是哪一种结果,对于乔清澜来说都不失为一桩好事,说不上有多么地盼望着能够亲眼见到向氏自作自受的那个时刻,但对于这个恶毒的女人,乔清澜也绝对不可能生发出半点儿廉价的恻隐之心便是。
毕竟,向氏再如何凄凉悲催,也全然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雀儿,这桌子上的菜还剩下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等到向姐姐陪着吴姐姐回府的时候,大约这些菜也就全部凉透,不能继续吃了。来,坐下,你也帮忙吃一些,别跟我客气。”
微笑着目送向氏走远,乔清澜的注意力暂时转移了一下,定格在了眼前这个被向氏称之为“雀儿”的婢女身上。
向氏房中的丫鬟小厮们,说多不多,说少可也绝对不少。
乔清澜早就知道向氏看自己不顺眼,她对于第一次见面敬茶的时候就开始想方设法地刁难自己的向氏,也从来不曾有过什么好印象,所以平日里,对向氏那一房的所有人,乔清澜都是敬而远之,能够不接触就不接触,只求一个眼不见为净。
这样一来,双方之间产生冲突的机会倒是的的确确少了很多,但是与此同时,也造成了乔清澜对于向氏那一房的人了解不深,以至于如今入府多日,竟然都还没有把向氏身边的那些个丫鬟小厮给认全乎。
虽则如此,对于雀儿此人,乔清澜却是有着不浅的印象的。
旁的不说,单论以向氏那样性子的人,居然在面对着雀儿的时候,明明知道后者只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却仍是和颜悦色,在乔清澜的记忆当中,向氏责骂过所有的下人,甚至于连自己房中的侍从都逃脱不了被她痛骂的命运,然而独独是眼前的这个雀儿,明明陪伴在向氏身边的时间最长的那个人就是她,却唯有她从未直面过来自于向氏的疾风暴雨。
由此可见,雀儿对于向氏来说,是多么举足轻重的人物,她在向氏的眼中,绝非一个寻常的婢女,而在这等情形之下,向氏将拖延住自己的重要任务交到雀儿手中,也足够看得出来,雀儿此人的能耐必然很不简单。
所以,乔清澜对雀儿同样地给予了格外的关注,也就份属寻常了。
“雀儿谢过娘娘,这些酒菜是我家娘娘为乔娘娘您准备的,雀儿绝不敢妄动。”
雀儿冲着乔清澜屈膝一礼,软软款款地出声言道,言语之间恭谨至极,同时又透着一股十分恰到好处的坚持的意味,光是这么一句貌似并不起眼的回绝乔清澜盛情邀请的话语,就完美展现出她究竟为何能够成为让向氏温柔相待,并且十分信任倚重的贴身婢女的过人能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