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似你这般故意拖延营救父皇的时间一见到唐悟嵩,太子皇兄的心里头就先存了三分火气,再被唐悟嵩这么一刺激,三分火气就差不离快变成十分了。
“唐悟嵩,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皇兄与你不同,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皇兄是绝计做不出来的,这就是为什么皇兄可以为储君,而你注定只能是亲王!”
尽管刚开始的时候,励王就打定主意,要让自己好好地当一个合格的陪衬,除非太子主动让自己开口,否则就跟在他身边扮哑巴,可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上,有些事情自己却是不能不管的了。要是自己再继续不肯吭声保持沉默的话,励王深度怀疑,可能再过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太子皇兄就要直接在这牢房之中,同唐悟嵩干起架来了。
对付唐悟嵩这种人,想要采取什么以柔克刚的迂回战术,只怕是很难奏效的,即便能够起作用,这个过程只怕也会需要不少的时间和波折。很显然,如今的太子皇兄情绪已然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只差那么一线,他就有可能会被唐悟嵩激怒得彻底暴走了。这等情形之下,那些温和的方式已然无用,最为简单粗暴,同时也简单有效的,就是以暴制暴,来个硬碰硬。
励王要做的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唐悟嵩不是自认为伶牙俐齿,一顿儿冷嘲热讽就可以成功调动起太子的满天怒火,可以让他失去以往的镇定冷静,乃至于在这天牢之中做出失仪失态大失身份的事情来吗?那好,我唐悟瑾就是要让你知道,论起三寸不烂之舌,就你这点儿三脚猫的功夫,在我面前压根儿还不够还不够喝上一壶的。
果不其然,唐悟瑾这两句话下来正中要害,一下子就戳准了唐悟嵩这辈子最为偏执的心魔所在。他这短短的一生当中,最恨的,最遗憾的,最不甘心的事情,通通都是同一件,那就是自己从来不曾得到过东宫储君之位,即便贵为威风赫赫的七珠亲王,那个除了占据出身之利以外什么都不如自己的太子,也依然稳稳地压在他的头顶上,牢牢把守着储君之位。
自己非但是不曾有片刻享受过那张自己仰视了一生,垂涎了一生,也为之殚精竭虑努力奋斗了一生的龙椅,甚至于连看见过曙光的时候都没有过,哪怕只是一刹那!
一个人,守着一个极深极浓的执念数十载光阴岁月,每一次都觉得自己距离那个执念成真似乎只不过一线之差,然而这样的一线之差,却总是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得,就这么一个人充满希望又满带绝望地坚持了几十年……
这样的一份执念,又如何可能不会成为那个人隐藏在灵魂最深处,终其一生都难以抹除的心魔呢?
唐悟瑾正是因为太了解唐悟嵩了,才会一张口,便是毫不留情地直接一把往那道心魔出狠狠扎了进去。
“你胡说八道!他能当储君,只不过因为他的亲娘是皇后,我不是罢了,除了仗着她娘的地位比我母妃高上一筹,他还有哪一点比我强?这么多年,要不是他身边有一个你,我早就把他赶出东宫了,还轮得到你们两个现在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唐悟瑾,你说的那些……通通都是浑话!你想激怒我?嘿嘿……你做梦!你不可能成功的,你们不可能成功的!”
唐悟嵩气得浑身发抖,看起来似乎很想冲着唐悟瑾破口大骂,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唐悟瑾这样说,就和自己方才的做法一样,都是为了刺激自己罢了,于是他又硬生生地忍住了一些污言秽语,没有让这等粗话真的从自己口中冒出来,破坏了自己身为皇子的最后一丝形象底线,做出正中唐悟瑾下怀的事情。
可是,唐悟嵩知道归知道,毕竟是被戳中了真正的痛脚,又哪里是理智上明悟了唐悟瑾的意图,便可以轻而易举消解掉这份积压了数十年怨气,在短短数息之间就让自己复归平静心态的事情?于是,他的声音越说越高,越来越响亮,话语的内容也开始有些颠三倒四,东扯一句,西扯一段儿的,整个人的面容,竟然都难以自制地渐渐变得狰狞了起来。
一看见唐悟嵩这般变化,唐悟瑾就知道,自己那番话对他打击的确不小,自己采取的策略,眼下看来也非常的行之有效。
依照唐悟瑾素日里的脾性,在这种时候,肯定是会趁热打铁,一不做二不休地继续刺激他,知道让唐悟嵩情绪彻底崩溃为止。不过这一次,唐悟瑾始终牢记自己只是陪同太子前来“探望”唐悟嵩,主角是太子而非自己,所以在遇到必要的时候,自己出手固然可以;而在眼下这等自己这一方已经占据上风的情况下,自己再继续下去,就未免过犹不及了。
自己可以当那个力挽狂澜的人,却绝对不可以成为彻底压垮唐悟嵩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那最后的胜者,如若是自己而非太子,那么今日此行,便是完全地本末倒置了。即令太子一时半刻之间,不会在乎着点儿末枝小节,但唐悟瑾自己也不会允许自己犯下这等不该逾越的低级错误的。
所以,他只是再度无声地张了张口,瞥眼觑了觑此时正在自己身旁的太子殿下,裂开一条缝隙的嘴巴便是再度紧闭而上,整个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又变成了如同方才那般哼也不哼一声的闷口葫芦。
唐悟嵩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在他看来,唐悟瑾平日里的表现还算是基本上处在正常范围之内,然而今日的所作所为,却只能用胆小懦弱,以及迂腐至极来形容。自己竟然会栽在这样一个不成气候的家伙手中,真真儿个是阴沟里翻船,倒了血霉了。
太子倒是没有多想什么。唐悟瑾和他二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虽然表现得相对随意一些,但是在外人面前,唐悟瑾向来都是这样对自己毕恭毕敬,一言一行都会小心翼翼,三思而后行的模样,今日除了说出口的话少了一点儿以外,其他的种种表现,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两样,在太子严重,这样的唐悟瑾无疑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你说得对,本宫自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了会是这东宫之主。自古立嫡立长,乃是至理,本宫乃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成为卫国太子,自是天命所归,本宫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是谁给你的胆子,竟然胆敢觊觎本宫的储君之位?你既然明白本宫的生母身居皇后之位,而你的生母不过是贵妃之身,便早该明白自己的位置,不该再妄图谋夺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
或许站在唐悟嵩的角度上来看,他只觉得自己能力如此之强,就因为投胎技术比不上这个该死的太子,就注定要低人一等,是一件极其不公平的事情,然而站在太子的立场上来看待这个问题,他对此却是理直气壮,所有事情在他眼中看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根本没有所谓的公平与不公平,因为一切的一切,本就该当如此。
唐悟嵩一时语塞,暂时间却没有再说什么充满愤怒与不甘的话语出来。他也是到了这一刻,才突然之间发现原来眼前的这个太子的内心所想,会是这样一番景象,他的思维方式似乎和自己完全不在一个世界里,二人彼此之间的脑回路,就像两条永远都不会产生交集的平行线一般,彼此之间似乎毫无共同语言。
既然太子从来怀抱着的,都是这样一种思维立场,那么无论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怎样同他辩驳,只怕都是徒劳之举,根本不可能说服得了他,甚至于,连想要让他理解自己的想法都很难办到。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不过白费口舌而已,他唐悟嵩,是断断不会做这等无用功的。
“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们,也不稀罕你们施舍的酒和菜,你们拿去喂狗好了。现在立马给我滚出去!”
唐悟嵩的视线终于得了一瞬的空闲,得以瞄上一眼那些被唐悟瑾从食篮之中一样一样取出来,然后又用心地摆放成一个圆圈的菜肴和酒水。从眼中所见到的菜式,和鼻尖嗅到的酒香来看,这些酒菜都是真正的好东西,尤其是这一壶酒,虽然量不是很多,但却是真正的御酒,就算唐悟嵩从前那些贵为七珠亲王的时日里,也不是经常可以喝得到这种酒的。
可是,这些酒菜看起来越是高端大气上档次,唐悟嵩心里头的那股不平之气就愈发浓烈。唐悟瑾二人准备这么多好酒好菜,肯定不是突然间良心发现,想帮自己改善一下狱中的伙食的,他们不过是想要来看自己的笑话,想展示出他们现如今是如何的高高在上,自己身陷囫囵,但他们依然可以活得锦衣玉食逍遥自在。
这不光是施舍,还是一种鄙夷,叫人忍无可忍的鄙夷!
若是自己当真喝了他们的酒,吃了他们的菜,只怕要吐上个三天三夜,连胆汁胃液都一道吐出来才能止得住!
“这些酒菜,不是本宫施舍给你的,只是你不论如何,总算都是皇子之身,体内流淌着继承自父皇的皇家血脉,虽则你犯下滔天大罪,罪无可赦,注定逃不过极刑,但在你还活着的时候,你就是皇子,所言所行,一饮一食,皆不可辱没了你体内的血脉,丢了皇家的颜面。”
太子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拿起酒壶,往桌子上摆放着的三个空杯子里头一一斟满了御酒,将其中一杯递到了唐悟瑾面前,后者伸手接过,太子动作却是丝毫不停,立马又把另一杯递到了唐悟嵩的面前。
见唐悟嵩黑着一张脸,双唇紧紧抿着,一对招子恶狠狠地盯着那杯悬空停在自己面前的酒水,脸色微微有些挣扎,似乎是在纠结自己到底是应该伸手接过来比较妥当,还是应该直接一巴掌把杯子拍掉在地上更好一些。
太子却是全然不在乎唐悟嵩心里头会是怎样的一种想法,见他一时之间还不肯接过酒杯,太子的声音很快便再度响了起来,那架势摆明了是要生生劝说到唐悟嵩肯让步妥协,乖乖地接过酒杯为止:
“本宫已经吩咐了狱卒,从今日起,你的伙食本宫会让御膳房另行准备,不需要再和其他的囚犯一样吃那些令人难以下咽的牢饭。唐悟嵩,本宫再说一遍,这不是本宫对你的施舍,而是你本人的身份,绝对不能和这天牢内的那些贪官污吏相提并论。”
“本宫希望你牢记一点,就算你上了黄泉路,你也依然是皇子,这是从你一出生就注定的命运,就像本宫一出生就注定了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一样。这辈子,你没有摆正你自己的姿态,只得如此悲凉落幕,希望下辈子你能吸取教训,守好你自己的本分,无论你下辈子身处何方,是何种身份,都能懂得什么是你该得的,什么是你不该妄动贪念的。”
是什么样的身世背景,就该以怎样的态度为人处世,储君就要好好当一个储君,王爷就好好享受王爷的待遇,守住王爷的本分,将军就好好地带兵打仗戍边守疆,父母官就好好地治理地方,让百姓安居乐业,对于这一点,太子从来都是深信不疑,因为这是他自幼就接受的理念,早已根深蒂固,沁入骨髓,任何人任何事,想必都无法动摇他的观点了。
之前,因为唐悟嵩的过度受宠,太子一度怀疑自己的嫡长子身份在父皇心中,并没有自己想象当中的那般重要,然而他自己对自己却从来都是极度认同的,他认定了唯有自己才有资格成为储君,将来也唯有自己才有资格继承皇位。
若是有朝一日,唐悟嵩变成了新君,那么不管他是发动政变,还是得到父皇首肯而正大光明坐上那张龙椅的,都是谋权篡位,纯属名不正言不顺,太子纵然身死,也不会承认唐悟嵩这个新君。
而如今摆在面前的种种事实,则给了太子的这种想法一个强有力的支持。今日太子特地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