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等到老国君两腿一蹬双眼一闭,魂归九泉的时候,他想要最后舍命一搏,趁着太子尚未正式登基篡权夺位,也一样有机会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尤其是走到最后那一步的时候,当年的父皇肯定需要强大的武力支持,才有机会成功,而这种强大的武力,正是手掌暗羽盟的母亲毋庸置疑的强项,她一定有办法让自己成为父皇当年的强援。
如此一来,父皇有所求,母亲亦有所求;父皇的所求,母亲能够助其一臂之力,而母亲的所求,则是在父皇成功登基,掌控了卫国的江山社稷之后,一样可以为其实现。这种状态下的双方,自然有着极为良好的谈判基础,只要彼此之间的关系还算和谐,不至于针尖对麦芒,想要结成盟友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母亲刻意地找机会接近父皇,自然就是打着要先在他们二人之间建立起良好关系,以作为接下来谈合作条件的基础的打算了。
“秋夫人果然成功了,她在南境就和现在这个狗皇帝谈妥了条件,双方建立起合作关系,而后,秋夫人再度隐姓埋名,只身随狗皇帝去了国都,降尊纡贵地以狗皇帝的侍妾的身份留在他府中,并且开始暗中将大部分的暗羽盟高手都分批调入卫国国都,助他谋夺皇位。”
当年的父皇,显然要比现在的唐悟嵩运气好上不少。虽然二者之间极其相似,然而对于现在的唐悟嵩来说,父皇还正值壮年,江山易主之事遥遥无期,太子身边又有一个唐悟瑾相助,这才会让他在长期的等待中失去信心和耐性,最后铤而走险走上绝路。
可是当年的父皇不同,在得到秋夫人相助不久,那时的国君就传出了病重的消息,虽说派遣无数御医尽心医治,却终究拗不过命数,不过半年光景,就一命呜呼了。
最重要的是,那时的太子身边,并没有类似唐悟瑾这样强有力的帮手,有的不过是一群朝臣。这些人皆是外臣,当国君忽然于深夜在宫内宾天之时,又来不及召集群臣前来,宫中侍卫得不到命令,宫禁自然一如往常,外臣们根本得不到入宫的机会,能第一时间入宫的,只有皇亲国戚了。
所谓的皇亲国戚,包括太子,包括当年的父皇,当然,也可以包括他的侍妾秋夫人。
接下来的事情也用不着多说什么了。老国君宾天的时辰是天时,老国君宾天的地点是地利,父皇身边有秋夫人而当年的太子身边只有外臣,则是人和。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父皇,篡权夺位之举能够成功注定已是必然。
于是,在老国君宾天后不过两月不到,也就是老国君七七之日的那一天,太子昭告天下,宣称自己上有愧于天,下有愧于地,既不是孝子,也难成明君。故而自今日起,太子以新君的身份,将皇位禅让于自己的皇兄,至于他自己,则决心追随父皇而去,期望在黄泉路上,还能有机会尽最后一份为人臣为人子的本分。
这份所谓的新君诏书,的的确确是太子的笔迹,签名之处,亦盖有太子的私章和卫国的玉玺印章,不管任何人从任何方面去细细研究,也断然寻不出半点儿毛病来。不过这份诏书到底是太子自己自愿写下的,还是他在某个人逼迫之下不得不屈服而为之,他的“追随父皇而去”,究竟是自己当真想不开去寻死,还是被别人逼死,其真相不言而喻。
只不过许多事情就是如此,即便谁都猜得到真相是什么,也一样无人能够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所以,当年的太子还是凄凉地被迫悬梁自尽了,当年的王爷夺位成功,于是成为了如今的父皇。
“谋夺皇位的那关键一夜,也就是卫国老皇帝死了的那个晚上,秋夫人是出了大力气的。这种事情不能大张旗鼓,只能秘密进行,所以莫说那个时候的狗皇帝手中根本没有兵符,就算是有,他也不能随意调遣军队进入皇宫。”
“因此商议过后,还是秋夫人派出了盟中的高手,分几路潜入宫中,将宫中的大内高手们或杀或擒,解决掉不少麻烦,而秋夫人自己,更是亲自出手,帮狗皇帝制服了太子,让他还来不及见到任何臣子,就直接变成了狗皇帝手中的俘虏。若非如此的话,后面那些昭告天下,让狗皇帝能够名正言顺登基继位的鬼话,就没那么容易逼太子写出来糊弄人了。”
乔清澜一想到自己的母亲居然单枪匹马地直接在老国君的寝宫当中,一把生擒了那时候眼见得马上就要登上大宝成为新国君的太子殿下,直接一锤定音地帮着父皇得到了这个至尊宝座,心里头就忍不住一阵儿砰砰直跳,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变得沸腾了起来。
一个人的一生当中,能够拥有这等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经历,着实可以称得上是死而无憾了!
秋夫人一直所处的立场,都是诸黎国亡国公主的立场,于她而言,卫国登基的新皇到底是太子还是王爷并不太大差距,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两个人哪一个更有可能可以帮得到她的忙,可以与她互惠互利。对于这一点,乔清澜一样感同身受,所以她除去心潮激荡以外,半点儿觉得自己的母亲此举有失妥当的感觉都没有。
事实上,乔清澜自己又何尝不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莫要忘记了,她从一开始决定改变主意,不惜违背母亲的临终遗言也要掌控和壮大暗羽盟,就是抱着或许在将来某一天,自己能够为唐悟瑾的复仇大业助拳出力的念头才做的!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自己到底不愧是秋夫人的女儿,当年母亲如何相助父皇,如今的自己,便也预备好要如何相助励王了。
经历了这一桩事情,父皇顺利登基,成为新君,他当年是王爷之时,就有不少臣子都很佩服他在治国之道上的非凡才能,如今虽然对于父皇这等篡权之举颇有微词,但明面上父皇是名正言顺的,既然找不出什么切实证据来,所有的事情也都木已成舟,朝臣们当然也就渐渐地恭顺臣服。
除去极个别耿直之辈,被父皇正好借机拿去杀鸡儆猴以外,整个朝廷已是基本恢复了原有的宁静。
一年之后,卫国上下所有臣民,都适应了新国君的存在,甚至卫国的国力还在这短短的一年之间逆势而上,即便面临新旧交替的动荡,却依旧大大地提升了一个台阶。
“如此说来的话,那时候卫国国君就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可以胜任母亲所需要的复国盟友了?”
“是。”
说到这里,萧痕宇忍不住抿了抿唇,眸中忽地涌上一丝暴戾之色,旋即在下一瞬间又被他自己硬生生压抑了下去。只是这一瞬间的眸光闪动,仍是瞒不过乔清澜的注意,当下她心头便是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浮现出更多的想法,萧痕宇已经调整完毕,抢先一步接了下去:
“他倒是没有直接翻脸不认人,甚至想方设法要除掉秋夫人,对于先前已经定下的合作条件,他一直表现得很是积极,一年之后,秋夫人同他提起相助复国之事的时候,他还很爽快地答应了帮她刺探西燕国的相关情报,好让秋夫人对现在的西燕国充分了解,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也许是因为那时候的秋夫人已经和狗皇帝缔结良缘的缘故吧……”
萧痕宇最后一句话还没彻底说完,乔清澜早已克制不住地惊叫出声来:
“你说什么?我娘,她和父……不是,她和卫国国君,缔结良缘了?!”
天哪,有情人终成兄妹的事情,难道竟然还是真的?!
虽说乔清澜早已知道,唐悟瑾并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她也知道自己姓乔不姓唐,自己的爹是戏班老班主,断然不是什么卫国皇帝,就算自己的母亲曾经是卫国后宫一份子,自己与唐悟瑾之间也绝对算不上是不伦之恋。可正是因为如此,情况才更乱啊!
想想看,自己的母亲曾经是国君的妃子,后来却出宫嫁了一个伶人还生了一个女儿;一向对母亲忠心耿耿的贴身婢女,先是跟一个将军结为夫妇,而后入宫为妃还以皇子的身份养大了将军的遗腹子;自己嫁给了自己母亲曾经相恋过的国君的儿子,这个儿子恰好就是母亲侍女的亲生儿子,接下来还准备好要帮那个“儿子”向国君寻仇……
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怎一个乱字了得!
真真是比戏本上写的唱段还要更精彩万分的故事了,这么在自己脑子里头绕了一大圈儿,险些直接把自己绕晕的乔清澜,最后总结出来的似乎只剩下一种感慨——
当朝的国君,看起来真的不是一般的惨呐!
“当时确实如此,不过如今回想起来,这又哪里算得上是缔结良缘?根本就是一段孽缘!若非因了这段孽缘,秋夫人或许就不会如此之快便香消玉殒,暗羽盟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秋婷更不会……”
也不知道萧痕宇是不是情绪过于激动了些,总之话还没有完全说尽,这一回也并没有任何人发出任何声音来给他中途打岔了,但萧痕宇还是在一次断了话音,后头似是尚有千言万语,只不过这一次却是他自己说不出口来了。
事实上,当年秋夫人和当朝国君之间,的确发生过一段可歌可泣的凄美爱情。
秋夫人刻意接近他,后来又一直以他侍妾的名义留宿于他的府上,二人同处一个屋檐之下,郎才女貌,皆是有大才能大格局之辈,身世背景也很相近,所以许多观念上也无比贴合,再加之当年的双方都是青年人,彼此间难免干柴遇烈火,朝夕相处之下,产生感情也属顺理成章。
于是假戏唱成了一对真冤家,在当朝国君登基成功,老国君的七七之日也过了之后,他就当机立断,提出要让秋夫人成为他的后宫中人,并且一张口,就直接许诺要封她一品贵妃。要知道,这个封号可是仅仅只比皇后低上一级的。
然而,秋夫人没有答应。
她从一开始接近父皇,就有着自己的全局谋算。虽然时间过了很久,事情变化万千,她对父皇也产生了浓情厚意,但这一切的一切都绝不代表着,她就会忘记自己的出身和肩上所背负着的复国重担,更加不代表她能够为了儿女私情,而就这样不忠不孝地抛弃了自己的立场与责任,做出愧对列祖列宗的事情来。
若是她真的成了卫国的贵妃,便再也不可能有机会复国了,古往今来,从未听说过哪一个国君的妃子还可以是另外一个国家的君主,而且这两个国家之间还能够处于一种平等友好的友邻状态之中,不会让一国变成另外一国的附庸,也不会让它们变成天下人眼中的怪事和笑料的。
若是诸黎国的皇室之中,还能剩下其他皇族宗亲,哪怕只有一人,哪怕是个老弱妇孺或是黄毛稚子,但只要那人身上流淌着的,是诸黎国皇族的血液,秋夫人就有了一条退路。她大可以为其铺平所有道路之后,扶持那另外一人登上帝位,至于她自己,完成了复国大业,便可以一心一意地跟卫国国君长相厮守了。
而且如此一来,某种程度上还可算作是诸黎国与卫国的联姻之举,对于两国之间的关系也会有不小的帮助,这一点对于刚刚复国的诸黎国来说,必然也是一件大好事。
可是,所有的假设都必须建立在同一个基础之上,那就是诸黎国的皇家血脉,还有其他人存活。
可残酷的现实是,秋夫人早已没有任何退路了。
所以,她再如何如痴如狂地深爱着父皇,也绝对不能称为父皇的妃子。
想来一个一国之君,在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女子面前,被对方如此毫无商量余地地拒绝了一品贵妃的尊贵封号,这种经历肯定很不一般,只怕不光是父皇自己,放眼整个卫国史上,都不见得能够找得到第二个国君拥有如他一样的第二次历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