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诸黎国没有亡国,那么自己身为诸黎国的公主,或早或晚都要为了诸黎国的发展和利益而进行政治联姻,联姻的对象或许会是自己满意的人,但更大的可能会是自己爱不上的人,不过这是自己身为公主逃不过的义务,嫁给谁根本不重要,嫁给什么样国家里什么样身份的人才是关键之处。
而现在,自己成了亡国公主,所谓的联姻,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自己肩上的义务从联姻变成了复国,除去担子更重以外,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分别。虽然以一介女子之躯,承担起光复诸黎国这样的大任,绝非秋夫人所愿,然而她别无选择,甚至于她没有权利选择借着卫国国君不肯放人的借口,说服自己轻言放弃。
自己已经努力了这么多年,一朝抛弃所有,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成为卫国的贵妃甚至是皇后,跟卫国国君时时花前月下,在他闲暇之时当一对神仙眷侣……自己真的可以心安理得?自己如何对得住暗羽盟内那些日夜盼着自己带领他们光复诸黎国的文武旧臣?只怕列祖列宗泉下有知,夜半三更都要化作厉鬼来敲自己的屋门了罢!
不过眼下,自己到底对于复国大业抱着怎样一种心态,已经完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约是因为先时自己提出过一次要搬离皇宫,刺激到了眼前这个男人,所以现在的他变得极度敏感起来,对于自己的占有欲不住膨胀,大有不肯让自己做任何需要离开后宫才能办成之事的趋势,说不定在不远的将来,就连自己出宫去见自己的盟中部下,都会被拦截下来了。
如此一来,自己还有法子继续把复国的希望,寄托在他能够相助一臂之力的基础之上吗?
想不到自己竟然生生地给自己挖了一个巨大的深坑,然后再一举跳了下去。最为可怕的是,一开始以为自己挖出来的是一条可以通往光明的康庄大道,而等到自己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无底洞的时候,却似乎已经难以自拔了。
秋夫人自然不会轻易认命。她这一次也冷静理智了许多,而且事关复国大业,同先前那一次,缘由只不过是因为总是被那几个妒妇找麻烦,不堪其扰才生出冲突的情况大不相同。这一回他们二人之间的分歧,乃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或许只要自己一步行差踏错,一句话冲动之下脱口而出,就会给整一个复仇大计带来难以预估的重大影响。
所以,秋夫人只是耐着性子,开始试图同国君好好说话。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站在卫国国君的立场上说话行事,帮着他分析出许许多多诸黎国复国之后,于他、于整个卫国的江山社稷而言定然会有的巨大好处。甚至于在最后,秋夫人还给出了允诺,如若唐二郎能够遵守承诺,这一次出兵相助于她,她可以答应将北坞国的城池割让三分之一给卫国。
左右北坞国绝大部分的国土都是北坞国自己,而不是诸黎国的,秋夫人对于旁人的疆土从不留恋,如果不是为了让诸黎国先拥有一个据点,同时也为了算清当年灭国帮凶的旧账,秋夫人是不会垂涎北坞国的城池的。
既是如此,将其割让出去也不会心疼,更加不是什么对不起祖宗社稷的事情。只要割让的那三分之一的城池当中,并没有原属于诸黎国的那几个,就万事大吉了。
然而,就算是分析出这么多好处来,乃至于一口气做出了如此大手笔的承诺,都没能够改变卫国国君的想法,顶多只是让他出现了片刻的动摇罢了。
秋夫人不能理解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才会让整件事情发展成现在这般模样。不过,一段时间之后,她就渐渐明白了,心里头的那种失望程度也越来越高,越变越深,乃至于最终,从失望转化为彻底的绝望。
她终于真正地明白了卫国国君的心中所想,可是卫国国君的想法,却是秋夫人最不愿意见到听到的那一种。
在卫国国君看来,帮助诸黎国复国,其实是一种极其危险,又对他自己,乃至于整个卫国江山都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这件事情,卫国国君一直紧守秘密,未曾让其他任何人知晓,但这并不完全只是因为当初二人建立起合作关系的时候,卫国国君对秋夫人曾经有过的允诺,更多的原因还是他有自己的考虑。
卫国曾经是诸黎国的附庸国,那段时间里,卫国的老国君也几乎能称得上是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了,表面上要对那时节尚且还是庞然大物的诸黎国卑躬屈膝,暗地里又要尽一切努力发展自己的国家,壮大卫国的实力,以期能够早日让卫国强大起来,日后不必再看诸黎国的脸色,被诸黎国欺压,而且还不能够让诸黎国看出他们卫国蠢蠢欲动的野心。
这种日子卫国度过了许久,好在随着灭国之战的发生和结束,这种日子也终于提前迎来了终结的那一日。卫国国君始终都不会忘记,当自己的父皇知道了,卫国从此再也不必顶着诸黎国的巨大威压而艰难存活,过那种不得不附庸强盗般的国家,自己举步维艰的苦日子之时,究竟是如何一种老泪纵横的激动之情。
所以,对于卫国来说,诸黎国其实从来不是盟国,也不是他们心甘情愿效忠的大国,而是始终被他们视为最大的敌人,每天晚上做梦都梦想着能够将其打倒的死对头。试想想看,站在卫国国君如此立场之上,他又怎么可能会当真愿意帮助秋夫人光复诸黎国呢?
哪怕明知道复国之后的诸黎国,肯定也不服从前那般强势,更无可能盛气凌人到再度凌驾于他们卫国之上,但只要一见到诸黎国,甚至于一听到诸黎国的名字,他就免不得会被勾起从前那段艰苦岁月的黑暗记忆。
明白了这一切之后,秋夫人方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从前的自己有多么天真而愚蠢,自以为能力超群,实则一事无成;自以为能够得计,事实上费尽心思谋划,也只能是镜花水月一场,骗骗自己开心一时罢了。
而抛却所有不谈,自己最最白痴的一点就是,当真以为当朝的卫国国君是足够爱自己的,甚至于奢望他可以因为对自己的深厚感情,而永远站在自己身后帮助自己,成全自己。
再接下去的日子,对于秋夫人来说,当真是度日如年。她虽然已经彻底不再指望卫国国君会真的说话算数,帮助她完成诸黎国的复国大业,也没有再一次地同她的唐二郎提及此事,甚至于连继续留在宫中生活的她,说话做事之时都要比从前谨慎低调了许多;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叫卫国国君看破她安静的表象,猜出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很显然的,秋夫人是不可能放弃她的宿命的,就算不为了自己,不为了祖宗,只为了盟内正在翘首以盼,等待着她带领他们重归朝堂的诸黎国旧臣们,她也不能就这样将一切抛下。
卫国国君又如何做得到明知秋夫人表面安分,实则暗中波澜不停,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呢?
于是,秋夫人所受到的各方各面的限制越来越多,越来越重,不仅被强行规定,一月之内最多只能离开皇宫一次,而且必须当日出宫,当日返回,而且还屡屡被秋夫人发现,自己在宫外行动之时,一直都有人在自己身后暗中跟踪和窥视窃听,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当然了,卫国国君派遣出来的这些跟踪尾随之人,虽然也算得上是相当不错的高手了,但他们和秋夫人比起来,依旧是能力有限,所以秋夫人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之后,三转两转之间,轻而易举就将他们给甩开了。然而让秋夫人险些气得半死的是,自己都还没有拿这件事情去找卫国国君算账呢,他竟然还胆敢主动来向自己发难!
按照国君的说法,他派遣人手跟在她的身后,不是想要监视她,而是想要保护她。
国君必须能够确定秋夫人的安全,才可以放心大胆地让秋夫人自行出宫。放眼三宫六院之中,就属她秋羽梦行动最为自由了,每个月都能够拥有一天到宫外行走的机会不说,出了宫之后还可以自由行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办什么事情就办什么事情。
为了不让她觉得自己束手束脚,国军还十分“体贴”地让保护她的侍卫只是暗中跟随,不要轻易出现在秋夫人眼前打扰她。国君认为自己已经做得无可挑剔,尽善尽美,对她的感受也充分照顾了,可秋夫人竟然敢用计甩掉那些他精心安排的侍卫!
她想干什么?甩掉身后的尾巴,是为了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想要违法犯罪吗?想要违抗君命吗?还是想要借此机会给自己来一出金蝉脱壳,准备一去不复还呐?
秋夫人怒极而笑,此时此刻的她,除了冷笑简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保护她?派了那么两个外强中干的蠢货,就想要保护她秋羽梦?就凭这两个被自己拐上两三个弯儿就可以轻而易举甩在身后的家伙,要是自己真的碰上了什么连自己都难以解决和避免的危险的话,难不成还真能指望他们前来保护自己?那倒不如指望危险能够自动退缩来得更妥帖一些。
明明就是赤果果的监视行为,却愣是不肯承认,非要找出这么一个听起来冠冕堂皇,实则不堪一击的借口来,还真的敢拿着这样一个借口上门来找自己算账。按照他的说法,自己以后如果再度发现身后有人跟踪,不仅不能甩开他们,更不能跑去质问他们指责他们的不是,反而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任由他们像跟屁虫似的吊在自己的身后头才行。
这也委实欺人太甚了!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眼前这个唐二郎根本就是一个既想当表子又想立牌坊的混球呢?!
秋夫人对卫国国君失望透顶,从前的种种欣赏和爱意通通在这短短半年之内消耗殆尽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厌恶,乃至于悄然涌现出丝丝缕缕的憎恨之意来。
而也就是在秋夫人对卫国国君的感情完全烟消云散,并且开始为自己和暗羽盟的未来深深担忧,暗中开始寻找方法,试图让自己乃至于整个暗羽盟都能够平安完整地离开皇宫,离开卫国国都,以此摆脱卫国国君的掣肘,免得某一日这个姓唐的看他们不顺眼,要么就是吧暗羽盟给灭了,要么就索性将暗羽盟的力量给吞并了的时候——
她遇到了卫国一品大将军许禾忠。
“等会儿,你等会儿,先等一等。”
乔清澜如同大晴天里突然之间被一道霹雳雷霆不偏不倚笔直地击中了天灵盖一样,整个脑袋瞬间被炸成了一团浆糊。深吸了好几口气,语无伦次地说了不知道多少个“等一等”,她才终于从这种大脑当机的状态中稍稍回过半条魂儿来,言语喃喃地愕然问道:
“义兄,你,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母亲她……遇到了谁?”
“许禾忠将军。”
好吧,原来自己真的没有听差,眼前这个样子也不是在做梦。母亲,真的在那种危机四伏的情况下,遇到的就是唐悟瑾的生父,秋婷真正爱着的丈夫。
原来,是自己的母亲先认识的许将军!
冷静,自己一定要冷静。义兄说的话其实没什么问题的,不过就是遇到了而已。
那时候许禾忠是卫国的一品大将军,母亲是居住在卫国皇宫,行动还有一定自由度的女子,他们两个碰上了,又有什么稀奇?说不定正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先认识了许禾忠,秋婷才有机会认识他,才有机会嫁给他,并且怀上了他的孩子……
萧痕宇的脸色看起来似乎很是复杂。他仿佛完全能够理解为什么乔清澜会有这种奇怪而夸张的反应,所以他始终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让乔清澜自己慢慢儿自我缓解回神。
乔清澜定下心神来的速度,实际上比萧痕宇所想的要快得多了。他并没有真的等上多长的时间,耳畔便再度传来了熟悉的嗓音,语调一如往常